我們剛爬上山,就看到一個莊稼漢正挑了兩桶水進廟。
還沒看到正臉,光見著那兩雙赤腳的大掌,高高挽起的褲腳,渾身的泥巴,一股子樸實無華的氣息就鋪面而來。
這年頭怎么還有不穿鞋的人?
我和外婆對視了一眼,走上前去。
周圍還散落著一些石頭臨時做的桌椅,足見剛才那人說的確有實情,的確曾有一伙人蹲守在這城隍廟外,久久不曾離去。
那莊稼漢見有人走近,停住腳步,扭頭看著我們,也不說話。
我也看他,這人生得頗有特色,兩顴豐滿,鼻頭短而粗,尤其是耳朵,貼著腦袋長,若不是他微微側(cè)著身,我?guī)缀蹙鸵獞岩伤降组L沒長耳朵。
這種面相,外婆教過我,我記得是叫……
“蔽日沙柳。”外婆眼睛看著那人,嘴里小聲道,“很多年沒再看到過這種面相的人的了。”
這種面相的人,就像是一顆草,雖然往好聽了說,可以蔽日,但難聽說,就是直腸子,不會拐彎抹角。認定了的東西就不會再改,也不會聽人勸,撞南墻撞到撞死,都不會回頭的那種。
要說這種人會出賣自己的師父,那倒不如相信狗也會下蛋。
但如果不是他出賣了老道士,那老道士死后好幾天,他為什么還能接電話?
我心里的疑惑更盛,但來不及說什么,就見外婆迎上去跟那人寒暄起來。
“請問,這里是城隍廟嗎?”
那莊稼漢點了點頭,又道,“但這里的師父前幾日沒了,現(xiàn)在沒人管事。你有事,就去山下找其他人做。”
外婆笑道:“我不找別人,我就找你。”
這話說得令人心生警覺,別說莊稼漢,就連我也扭頭過去看外婆,莊稼漢更是當(dāng)即下意識把桶放下,把扁擔(dān)立在身側(cè)??茨羌軇?,若是外婆說出什么挑釁的話,他怕是隨時要趕人走。
外婆絲毫不懼,緩緩踱步向前:“你師父是不是一個頭發(fā)花白、黑瘦但是十分干練的老道士,耳朵上還有一顆痣?”
這話一出,那莊稼漢立時就沒了氣焰,甚至還有面露靦腆道:“是,你是師父的朋友嗎?”
外婆點了點頭。
我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,明明剛才我們一起來的,從來沒聽說過外婆認識這個什么老道士,怎么突然就知道他長什么樣了?還知道這老道士耳朵上長沒長痣?
我張嘴想問,但外婆使個眼色,我心領(lǐng)神會地閉口不言。
外婆繼續(xù)跟那莊稼漢說:“我原本跟他約了來做中元法會,他還說讓我見見你。沒想到我還是晚了一步,他竟然先走了。”
我留神去看莊稼漢的反應(yīng),那人果然如同他的面相一樣,憨厚憨厚的,外婆說什么,他就真的會信什么。
那莊稼漢果然深信不疑,一下子就覺得外婆是自己人,還傾訴起這段時間的遭遇來。
據(jù)他所說,這件事最早的由頭只是幾個孩子來爬山,突遇暴雨,老道士好心招待孩子們吃飯,孩子們也很高興,還發(fā)了一個微博。
原本只是件小事,沒想到就是這個微博火了,不少人慕名上山,不惜捐獻不少香火錢,就想吃老道士的一碗飯。
誰知這事偏偏也讓這幫子假和尚看到,所以才上門來要地,攤上了這攤禍?zhǔn)隆?/p>
這故事聽起來很流暢,但我和外婆對視一眼,都覺得這事絕不可能就這么簡單。但我們也沒想到,這事居然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