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究竟長成什么樣子?
我生下便是陰陽臉,左邊的臉如豆腐般白嫩,右邊那一半,卻是赤澄澄的絳紅色。在我的鼻梁中間,有一條上通天靈蓋兒,下接頸部的分界線。這條分界線筆直平均的將我的一張面龐分化出了楚河漢界!
我臉上的兩種顏色如同預(yù)示著我的出身一般,一邊來自于生機(jī),一邊產(chǎn)出于死亡。
最主要的還是我的右手,我的一只小手胡亂的從爺爺?shù)拇蠊觾?nèi)掙脫,那個(gè)肉嘟嘟只有雞蛋般大小的嬰兒手,上面赫然長著六根手指。
有一塊透明的肉疙瘩在我的拇指前方突了出來。后來我才知道,在相書上來講,六指兒怪胎是天生的陰邪賤命相。
與此同時(shí),馬廄的另一頭,也忽的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馬的嘶鳴。那一頭同樣在生產(chǎn)的黑色老母馬也艱辛的分娩出了自己的第四只后代。
可是就在黑馬從產(chǎn)道完成自然分娩的一瞬間,這匹健壯的,曾為我們王家生育出三只驃逸馬駒的老馬,竟然直挺挺的倒在了馬廄之內(nèi),它的長脖子重重的磕在了裝草料的槽子上,把那堅(jiān)實(shí)的木槽從中壓斷。它的長嘴巴在左右不停倒嚼研磨了片刻之后,咕嘟咕嘟的涌出了一大口墨綠色的腥臭泡沫,緊接伴隨著便是間歇的,凄楚的悲鳴。
爹立刻從爺爺身邊站起,奔向老母馬而去。老黑馬睜著大大的眼珠,眼瞼滲血而亡!而它在今夜艱難孕育的后代,同樣也是一頭怪胎……
那是個(gè)騾子不像騾子,馬又不像馬,似驢又非驢的東西!
它黏膩的黑毛緊貼在身上,厚實(shí)的大頭平直而狹長,肥長的一雙耳朵,有些驢的雛形,稀薄的肢體,小狹而窄的四蹄。最主要的是它的臀后部,竟然長著兩只細(xì)長的肉柱短尾巴。
兩條尾巴的三不像,六指兒陰陽面的棺材仔,這一切巧合,仿佛是畜生給予的諷刺,更像是老天爺有意啟示的兇惡預(yù)警!
馬廄的茅草蓬已經(jīng)被暴雨襲漏,豆子大的雨點(diǎn)兒拍在爹的面上,順著爹那一張俊秀的面龐緩緩流入口中。那種滋味又苦又澀,爹已然分不清口腔里究竟是雨水,還是自己的淚水!
他望著那奇異的黑馬生下的身上還殘留著粘液和血絲的畸形胎,眼角的余光又暼了暼正在爺爺懷中胡亂蹬踹的我。爹發(fā)瘋一般地跑到娘的尸體旁邊,撿起了剛才爺爺為娘開腹使用的殺豬長柄刀。
爹的雙目赤紅,他匝著膀子,發(fā)瘋一般的沖到了‘三不像’的身邊,狠狠的輪圓胳膊,一下又一下的捅進(jìn)了‘三不像’的腹部,頸部,身上每一處可以插刀的皮肉。這只剛剛下生到世上,連第一縷陽光都沒有見過的可憐畜生,就這般慘死在爹的亂刀之下。
最后,爹還萬般厭惡地抓住了‘三不像’一條多余的尾巴,利落的一刀斬?cái)唷?/p>
爹一手攥著那條尾巴,一手緊握著滿是血腥的殺豬刀,他的雙腳緩緩地,拖著地面一步一步向我走來。
六指兒陰陽臉的怪胎,不誅之天理不容!
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有性命之憂,準(zhǔn)備殺害我的兇徒便是我的親爹!爹紅著一雙冒火的眼,走到我的身邊,高舉殺豬刀!
只消一下子,我就會(huì)頃刻之間,魂歸西天。爹那柄長刀在空中舉起了很久,他橫下心來,上牙狠狠的咬著下嘴唇,直到把自己的嘴角咬出了血絲。
“呀……”
爹一邊發(fā)瘋的吼著,一邊手起刀落。
可就在這柄殺豬刀離我還有不到一指的距離時(shí),爹整個(gè)人已然崩潰。老話說的好,虎毒尚不食子啊!更何況爹是一個(gè)人,一個(gè)軟弱且周正的讀書人。
而我,是爹第一個(gè)子嗣,是個(gè)天生畸形卻帶把兒的男丁。
爺爺灑淚道。
“也罷!既得了這么一個(gè)根,旁的事情且日后再說吧!現(xiàn)在當(dāng)務(wù)之急要趕緊把這個(gè)女人的尸體處理,日后倘若有旁人發(fā)問的話,便說是這個(gè)孩子命不該絕,自己從他娘的肚子里爬出來,在馬廄降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