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直接從床上蹦起來,“嬸嬸,我爸為什么要賣房賣地?”
“鬼曉得,你趕緊回來一趟!”
“......”
今天是周一,我只能給公司請了一天假,匆匆坐車趕往鄉(xiāng)下老家。
我的老家很小,一條前幾年剛剛修繕過的水泥路直通到底,外加沿路上坐落著的幾十戶人家,便是老家的全部了。
村口有一家巴掌大小的雜貨鋪,基本上全村的柴米油鹽都來自于這里。
我回來的時候,店家的老寡婦正坐在門口納涼,她搖著一把扇子,笑呵呵地叫住了我。
“喲,這不是王家的小家伙嘛。”
這間雜貨鋪比我的年紀都大,徐寡婦算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長輩了,我露出懷念的笑容應(yīng)和道,“是呀,徐嬸,我回來看看老爹。”
“呵呵,聽說你已經(jīng)在大城市里買了房子啊,有出息!今兒個咋沒把婆娘一起帶回來噶?”
“她懷孕了,不方便回來。”
“哎喲,有這等好事,咋今個兒才告訴你徐嬸兒呀,真希望他也是個男娃,像你一樣長出息。”
老寡婦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沒了伴兒,老來無子,平日里最喜歡聽的事情就是村里頭哪家生了娃,比自己生都高興。
全村的老小都很照顧她,雖然她是從隔壁村嫁過來的,但一直不肯改嫁,已經(jīng)成為了我們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我陪她絮叨了一會,心中惦記著家中父親的事情,于是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。
一路走到大伯家里的幾畝農(nóng)田旁邊,果然看到父親正在忙碌的身影。
我忘情地大喊一聲爸,他聽后直起腰,瞇起一雙渾濁的老眼望過來。
然后,我看到了他不知所措的表情。
我三兩下蹦到田野里,一把抓住父親的手,“爸,您這是怎么了?”
老父親破著皮的嘴唇張了又張,始終沒能說出來一句話。
“爸,咱家的田呢,您怎么到大伯家里來了?”
我這邊問著問著,一旁的老父親竟然哭了,眼淚和臉上的汗珠夾雜在一起。
“兒啊,是咱老漢對不住你。”
聽得我莫名其妙,“爸,您怎么就對不起我了?”
老父親越說越哽咽,“咱們村就出了你這么一個大學生哇,可咱老漢只有一把子力氣,供不起錢......讓你在大城市里丟噶人咯。”
“沒有啊,前些天您不是給我打了五十萬么......”
說到這里的時候,我的一顆心高高地懸了起來。
那會我走投無路,為了給楊勝杰湊房款,甚至向家中的老父親說過缺錢用的事情,后來沒過幾天,他就匯過來五十萬。
父親哪里有這么多錢,全都是他賣房賣地得來的!
而且我還沒有告訴他,這筆錢的真正用途,現(xiàn)在我更加無法開口了。如果他知道這筆錢被用來給楊勝杰買房子,估計會直接暈過去......
身邊的父親繼續(xù)說著,他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,止不住地向我道歉。
“兒啊,對不......”
“爸!”我雙膝著地,一把摟住父親佝僂的身體。
“您沒有錯啊,錯的是兒子,沒錢是兒子的錯!”
眼淚開始流淌下來,我的心中只有后悔,自己不應(yīng)該向父親借錢??!
后來,我陪著父親回到大伯家中,大伯家也是農(nóng)民,自建的兩層土屋里,僅僅擺著幾件老式家具。
大伯虎著一張臉,而另一邊的嬸嬸看到父親和我一起回來了,直接開口說道,“王家弟弟啊,現(xiàn)在你兒子也回來了,有什么事兒你爺倆好好商量。”
“爬!是不是你這糟婆娘把事情告訴平兒的?”
大伯一拍桌子,驚了所有人一跳,嬸嬸聽得眼眉直豎火冒三丈,“咱家的鍋子才能做幾碗飯,經(jīng)得起你們兩兄弟一起糟蹋嗎?”
“臭娘們你胡說什么玩意......”
兩人陷入激烈的爭吵當中。
我清楚自家嬸嬸斤斤計較的脾氣,她肯定不會同意我父親一直寄住在她家,而且我也不想讓父親一直寄人籬下。
開口打斷道,“大伯,嬸嬸,你們別吵了,我今天就把我爸帶回去住。”
大伯硬著脖子,顯然還想再說點什么,但嬸嬸沒由得他多說,“還是平兒懂事,那就吃過飯再走吧。”
我好笑地搖搖頭,村里頭的客套話表面上聽著親熱無比,可你要是真的敢答應(yīng)下來,指不定會被人在心里罵上一萬遍。
更何況,說這話的人是我嬸嬸......
父子二人來到房中,老父親面色為難地說道,“兒啊,我不礙事的,就不去你那里湊熱鬧了吧。”
我苦笑不止,“您哥哥那兒倒是沒什么,可他婆娘的態(tài)度您剛剛也看到了。”
“臭小子,他們是你的大伯和嬸嬸,懂不懂禮貌?”
后腦勺挨了父親一瓜子,我腦袋一縮,“好好好,是嬸嬸,行了吧。”
“兒啊,我就在這里湊合湊合算了吧,兒媳婦是城里人,她又懷了孕......”
父親的意思不言而喻,他寧愿在這里受窩囊氣,也不愿意去城里遭兒媳婦的嫌棄......
一想到楊晴和鄒芳母子,我的火氣頓時不打一處來,沖動地大聲說道,“楊晴要是敢嫌棄您,我就離婚,孩子也不要了!”
等待我的,是父親更大的怒火,“小兔崽子,你再說句屁話試試?你大伯生的是女兒,我們王家就你一個帶種的!楊晴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什么三張兩短,你有什么臉面去見你祖宗!”
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。
傳宗接代的傳統(tǒng)思想已經(jīng)流淌在父親的血液里,他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。
可他哪里知道楊家人的嘴臉,我委屈得牙齒都在打顫!
母親走得早,剩父親一個人為年幼的我撐起一片天,我不忍忤逆父親的意思,更不想讓淳樸善良的他去見識城里人的丑惡。
我進退兩難,一時間也不懂自己應(yīng)不應(yīng)該帶父親回去了。
哎!
一個艱難的決定從我牙齒縫里擠出來,“爸,您先在大伯這里住幾天吧,兒子過段時間再來接您過去!”
說完后,我去村外頭取了一萬塊錢現(xiàn)金回來。
大伯桌上,擺著那一摞整齊的紅票子。
嬸嬸的一雙小眼睛亮了起來,“平兒啊,這怎么好意思呢。”
大伯依然虎著一張臉,“你這是什么意思?”
我鄭重地說道,“我爸這會兒還在房里休息,接下來的話別讓他知道。我打算讓我爸在您家里再住一段時間,這一萬塊錢算是我補貼給您的家用。”
“我弟弟要住在我這里當然沒關(guān)系,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的錢,拿......”
嬸嬸很快又打斷了大伯的話,“好好好,平兒這份心我就收下啦,你爸爸再住段時間不礙事的,呵呵。”
“瓜婆娘,還不松手,把錢放回去!”
“不放,你不當家哪里知道柴米油鹽有多貴?這點錢才夠你們兩個老爺們過幾個月的!”
“......”
兩人又爭吵起來,我頭痛不已地走出大門,甚至都沒有和父親道別。
轉(zhuǎn)身望去,遠處的自建土屋顯得更加遙遠了。
我緊緊攥住衣角,一顆心在滾滾發(fā)燙。
父親!孩兒還是那句話!我會打拼出一個美好的未來,為您頤養(yǎng)天年!
乘車回去的路上,我翻出錢包里的銀行卡,放在手里發(fā)呆。
父親給我的五十萬塊錢......我突然不想給楊家人了。可是,楊家人的事情又必須盡快解決,不然沒辦法接父親回去住。
整件事情更像是一個死結(jié),勒得我踹不過氣。
一路回到自家門口,里面有不少人說話的聲音,隱約能夠聽到鄒芳頗具辨識度的尖銳嗓音。
我的心里咯噔一聲,該來的還是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