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娃兒,你娘,是一條蛇,一條幾丈長的巨蟒!”
這是我四歲時,爹喝醉了第一次告訴我,有關于娘的事情。
在這之前,爹和爺爺,對我娘的事情只字不提,好似有什么難以啟齒的隱秘。
我興奮的跑過去,告訴爺爺。
爺爺,爹說我娘是一條大蟒蛇!
坐在門檻上抽煙的爺爺,聽到我這么說后,面似靴皮的老臉上,扭曲猙獰,拿起煙桿就往爹的頭上砸了過去。
“造孽??!你這個混球,告訴他這些作甚!”
爹被揍了一頓,但是爺爺卻并沒否認那句話,他拉著我的手,慎重的告訴我。
“是的,孩子,你娘是一條蛇,你不能告訴其他人,也不要再問你娘的事。”
年幼的我,還沒有形成正確的世界觀,長輩說什么我就信什么。
我對我娘是一條蛇的事,并不反感。
因為那時候,正是新白娘子傳奇熱播。
白娘子是蛇,我娘也是蛇。
我心中,隱約還有些驕傲。
我也是蛇的兒子,以后會不會也和許仕林一樣?
那之后,我和小伙伴們上山下水摸洞爬樹的時候,見到了蛇,也從來沒害怕過。
一來是以為,我爹本來就是捕蛇人,二來,我娘可是一條幾丈長的巨蟒,那些小蛇,有什么可怕的?
這種對長輩盲目的信從。
終究還是在國家的九年義務教育普及下,產(chǎn)生了動搖。
六歲的時候,我上小學了!
十里八鄉(xiāng),唯一的學校。
學校里,也只有唯一的一間教室。
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在一起,由唯一的老師來教。
老師講完小學的九九乘法表后,又去給大一些的孩子,上生物課。
我從小比較聰明,其他孩子還在埋頭苦算時,我已經(jīng)完成了作業(yè)。
閑著無聊,干脆就搬著凳子,走到了大孩子那邊。
老師在黑板上講的,什么界門綱目科屬種,生殖隔離,基因序列,我聽得暈暈乎乎,不明所以。
但我隱約知道了一點,蛇,是生不出人來的!
我當場就提出了問題。
蛇能生出人來嗎?老師!
老師笑了笑,說新白娘子傳奇是電視劇,是假的,這個世界上,沒有白娘子,人是人他媽生的,蛇是蛇它媽生的。
我當場就哭了出來。
嚎啕大哭,根本停不住,以至于課都沒法繼續(xù)上。
實在沒辦法,老師只能讓大一點的孩子,去家里喊我爹過來,先接我回家。
老師其實也是不久前,剛城里來當支教大學生,年齡不大,遇事有些慌張。
她以為是她說的話,擊碎了一個孩子的幻想,對我爹說明緣由后,便一個勁的道歉,好似她真的做錯了什么。
她并不知道,我哭并不是因為什么夢想。
而是因為,她讓我重新知曉,我是一個沒娘的孩子,這個殘酷的現(xiàn)實。
我爹當時,也沒說什么,背著我就往家里走。
路上,我還在不停的哭喊著。
“我沒有娘!!”
“我娘不是蛇……”
“我是沒有娘的野孩子!”
我爹的脾氣,并不太好,以往我這樣哭,肯定少不了一頓揍。
但是那一次,他一個氣都沒吭。
回到家后,爺爺?shù)弥饲闆r,也只是長嘆一口氣。
“作孽喲,真是作孽!”
也不知,是不是哭的太狠,當天晚上,我就病了,渾身發(fā)汗,不停的打擺子。
爹喊了村里的赤腳大夫給我看病,折騰了半宿,但燒一直沒退下去,期間我吐了好幾次,膽汁都快吐出來了。
大夫沒法子了,讓爹帶我去鎮(zhèn)上的衛(wèi)生院看看情況。
大晚上的,爹背著我,爺爺在前面打著燈籠,走了十幾里的山路,終于到了鎮(zhèn)子上。
鎮(zhèn)子里衛(wèi)生院的醫(yī)生一查,說沒事,只是發(fā)燒而已,打了針,開了藥,就讓我們回去。
回到家里,我卻依舊沒有好轉。
吃什么吐什么,連喝水都喝不下去。
村里有人說,是我哭的太狠,丟了魂,要喊魂。
爹和爺爺,都急好似熱鍋上的螞蟻,病急亂投醫(yī),連忙去求隔壁村的一個神婆,給我喊魂。
神婆來了,點了一根香插在了掃帚柄上。
她拿著一只碗,另一只手拿著飯勺,用飯勺敲一下門檻,叫一聲我的名字,又用飯勺從碗里舀水,倒在門檻上。
萬歲!!
回來哦??!
萬歲??!
回屋喲?。?/p>
就這樣,敲啊,叫啊,倒水,不斷的重復。
也就是這時候,我才知道,原來……我不叫萬二狗,我的大名,叫萬歲。
躺在床上的我笑了起來。
萬歲!
就像在喊皇帝一樣。
在神婆那悠長的喊魂聲中,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。
可是,我并沒好。
神婆走的時候,依稀聽她說,我的名字太重了,擔著這個名字,活了六年,已經(jīng)是個奇跡,現(xiàn)如今……要走了。
她的話,氣得我爺爺當場就和她罵了起來,操起掃帚,把她趕出了門。
吃藥打針不頂用,喊魂也不見起效,其他的辦法,爹和爺爺能想的都想了,能做的,都做了。
我依舊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。
不過才三四天的時間,我就已經(jīng)虛弱的快不行了。
年幼的我,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。
我對爹說,我不想死。
爹喂我吃藥,不停的安慰我說,不會死,一定不會死。
當天晚上,我聽到了房門外,爹和爺爺在爭吵。
這還是我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原來爹也會和爺爺頂嘴。
“讓他娘來吧……”
“畜生,你在說什么!!他娘來了……你要害死村里人嗎!”
“爹,你要眼睜睜看著娃兒咽氣嗎!”
“作孽喲!”
最后,爺爺還是同意了。
爹又進了房間直接抱起我,走到了院子中。
院子中,擺著一個香案,點燃了供香,爺爺穿著一身奇怪的黑色袍子,在香案前,念叨著一些叫人聽不懂的話。
那聲音,陰惻惻的,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。
“爹,這是在干嘛?”
我好奇的問著。
爹緊緊的裹著我身上的被子,說:“娃兒,爺爺在喊你娘,你娘來了,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……”
“我娘,我娘是那條幾丈長的大蟒蛇嗎?”
爹沒有回答我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我在爹的懷中,迷迷糊糊的又快睡著了。
恍惚中,聽到院子里,傳來了一陣陣的怪響。
沙沙沙!
沙沙沙!!
由遠及近,越來越響。
“柳仙啊?。【染饶暮⒆影桑?!”
爺爺大喊起來,聲音蒼老嘶啞,每一個字都好像用盡了渾身力氣。
呼呼呼??!
月夜下,狂風大作。
院門,窗戶被吹的吱呀作響。
有什么東西,來了!
我想抬頭去看,但虛弱不堪的我只能勉強睜開眼皮。
依稀看到,一個巨大的黑影,被月光投射在我和爹的腳下。
那黑影,張開磨盤大嘴,吐出了一條長鞭似的蛇信子。
呲呲!
呲呲!
我娘來了?
伴隨著聲音,帶著心中的疑惑,我昏睡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