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,這個世上有人能夠查明尾達村發(fā)生的一切,那么那個人肯定是帥教授。
宋梓梅和呂二娘聞言,不由得再次細心打量了下眼前這位衣著普通的帥教授。
“所以,你有什么要說的,可以都告訴帥教授。”
呂二娘還是眼神空洞搖了搖頭,嘴里喃喃說著‘沒有用,沒有用。’
宋梓梅見呂二娘又是這樣,無奈地代為解釋道,自從前天周日早上得知宋梓洋淹死后,她嘴里就一直念叨著‘沒有用’這三個字。
她追問了很多遍,她為何一直說著這三個字。
前天半夜三更她才告訴自己原委。
原來很多年前的一個大年初一,那個時候她爸爸宋紹文還在。
有一個老頭上門送財神爺,同時給他們家算過命。
那個老頭當時就說呂二娘命苦,“辛苦操勞大半生,靈堂面前空無人。”
“送財神爺?shù)氖鞘裁慈耍?rdquo;牛鑫到底年輕,從來沒有見過有人上門送財神爺。
“也不是什么人。農(nóng)村里過年的時候,都會有人上門,以前是送財神的,現(xiàn)在都是耍獅子耍燈或者跳舞。一般到家里了,所有人都會給紅包,圖個吉利。”
“所以那個老頭既給你們送財神爺,又給你們算命?”趙亮懷疑地問道。
他和牛鑫是堅定的無神論者,對于算命這一些都不相信。
宋梓梅為難地搖了搖頭解釋道,當時的自己太小了,根本不記得發(fā)生了這樣的事情。只記得朦朦朧朧中爸媽和那個老頭吵過架。
宋梓洋死后,呂二娘嘴里一直念叨著‘沒有用’這三個字,神志都不是很清楚。前天晚上走路的時候不看路,踢到門檻,摔了一跤,也不愿意去醫(yī)院看,就整天一瘸一拐。
“所以之前,你媽媽突然要跟宋梓洋斷絕關系,是因為她害怕那個算命老頭說的變成事實,她的靈堂面前一個人都沒有?”帥教授輕聲問著宋梓梅。
宋梓梅含淚點點頭,她說呂二娘很后悔,當時應該花點錢給他們父子三個消災,也許給完錢了,把災消完了,他們父子三個人就不會死了。
呂二娘還是眼神空洞地看著門外面,對他們幾個人說的話充耳不聞。
“那個算命的老頭當時要你們花錢消災?”牛鑫更加斷定,那個算命的老頭就是騙錢的。
“應該是。我媽媽一直后悔當年沒花這個錢。要是花了這個錢,也許我們家的三個男人就不會死了。”
牛鑫、趙亮還有帥教授三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。
現(xiàn)在他們家三個男人都死了,說什么話似乎也不能安慰到呂二娘。
“如果我告訴你們,宋梓晨和宋梓洋都是被人謀殺,即使你當年花錢消災了,也不一定能阻止兇手殺死他們呢?”帥教授看著呂二娘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呂二娘聞言,猛地一抬頭:“誰殺死他們的?宋梓洋不是自殺嗎?半夜打完牌回來撞見不干凈的東西拖他下水了,難道不是嗎?”
“根據(jù)我目前的判斷,他應該不是自殺。兇手是誰,我目前還不是很確定。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,他們兩個人都是被人有預謀地殺死,跟你沒有關系。還是那句話,即使你當年花錢為他們消災了,他們今天也是這個命運。”
呂二娘直勾勾地看著帥教授,眼淚縱橫:“可是,如果當年,我花錢了,也許…是不是….”她顫抖著聲音說不下去。
“你要相信,生老病死,上天都有注定。你改變不了什么。”帥教授老生常談,他不想這個可憐的老太太在人生的最后階段背負著這么重的負擔。
“可是…可是….為什么是我?我做錯什么了?為什么別的人可以兒孫滿堂,我只能孤獨終老?為什么是我?”呂二娘似乎要把這幾天悶在胸腔的這股污濁之氣徹底發(fā)泄出來。
她哭喊著大問為什么。
宋梓梅走過去抱著自己瘦弱的老母親。
兩個人相擁而泣。
“我也想要知道這一切是為什么。很多事情只有問你才知道答案。”帥教授看著蹲下來,看著呂二娘的眼睛,真誠地說道。
呂二娘噙著滿臉淚水,點了點頭。
“你之前說,有人來過家里,尤其是宋梓晨的房間,但是家里的東西一直沒有丟,是嗎?”
“沒有丟東西。家里值錢的東西我媽媽都鎖在她床邊的柜子里了,其他的一些也都沒有丟。但是我媽媽很確定家里有人來過,很多地方都被人翻過了。”
“宋梓晨遇害之前以及遇害之后都有過,對嗎?”
呂二娘擦干了眼淚,抽抽搭搭回復到:“宋梓晨遇害之前就總是有人來,至少五次;他死了之后也來過好幾次。我很確定。但是家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丟。我開始以為是宋梓洋,他最喜歡亂翻東西了,從小就這樣。后來問他,他說不是。但是我很確定,家里就是進來人了。我現(xiàn)在每一天都把門鎖著,鎖得死死的。”
“宋梓晨死了之后,也有人來家里亂翻了,對吧,一共來了幾次,都是什么時候來的,你都知道嗎?”
“什么時候來的我不知道。一共來了三次,這個我很確定。”
“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?就是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發(fā)現(xiàn)的?”
“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。”呂二娘低聲重復:“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,我想起來了,最后一次是我們晨晨的頭七。頭七后第二天的早上,我去他房間看看他有沒有回來,然后我發(fā)現(xiàn)他房間有些地方被人動了,枕頭被人動過了。你是大教授,你是什么都知道的大教授,你告訴我,是不是我們家晨晨回來看我了?”
呂二娘突然瞪著個大眼睛,期待地看著帥教授。
帥教授當下溫和地點點頭,他說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。
但是目前最要緊的就是查清楚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么。
聽到帥教授這么說,呂二娘欣慰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她就知道,晨晨肯定放不下她,肯定會回來看她。
“宋梓晨最近幾個月手里的錢一直很充足,是不是?”帥教授記得上午看案宗的時候,案宗里面記錄到,宋梓晨手里有一張銀行卡,隔三差五就會有人往他卡里打錢。
“是,他說他找了一份好工作,以后不愁吃不愁穿,還給我買了金項鏈和金手鐲、金戒指。”
說著說著,呂二娘就進屋要把那套金飾拿出來。
帥教授沒有禁止。
不一會了,呂二娘就哆哆嗦嗦捧著那套金飾出來。
金飾是好金飾,金光閃閃,看樣子分量很足。
盒子的底部還有一個價格標簽,顯示這套金飾一共是48888.
“宋梓晨這幾個月花了不少錢吧。他是不是還給家里買了不少東西?”
“買了很多東西,很多都是用不上的東西。我都一筆一筆記著呢。家里每一筆花出去的錢,我都記了下來。這幾十年都這樣。”
“是嗎?那太好了,我能看看您的記賬本嗎?”帥教授似乎很高興。
呂二娘點了點頭,又顫顫巍巍走向自己的房間。
“媽,你告訴我在哪里,我去幫你拿。”宋梓梅站起來,扶住呂二娘。
“不用你去。我的東西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了。你坐在這里等著我就行。”
宋梓梅無奈地坐下。
她輕聲告訴帥教授,她媽媽一直這樣,什么帳都一筆一筆記下來,哪怕是幾分錢;她自己的東西收得好好的,誰都不讓動。
也許這就是為什么宋梓洋從小就喜歡翻東西,玩尋寶游戲。
家里的東西,無論宋梓晨和媽媽藏得多隱秘,他都能找出來。
呂二娘手里的這本黑色軟皮日記本很有歷史感,黑色軟皮表面都磨破了,變成了黑灰色;日記本的中間還有一條黑色軟皮的鎖扣。
呂二娘骨瘦如柴的手指哆哆嗦嗦打開鎖扣后,再把自己右手的手指往嘴里放了一下,蘸上點口水后,慢慢打開這個記賬本。
帥教授蹲在她身邊跟著她一起看。
這本日記本的賬從五六年前開始記,關于家里的每一筆花銷都記得清清楚楚,精確到哪一天買了兩袋鹽,花了兩塊錢,或者家里賣出去十個雞蛋,掙了七塊錢。
趙亮問,家里是不是就這一本記賬本。
宋梓梅抬頭看向他,指著呂二娘房間的方向說不是,這只是最近幾年的記賬本,之前的記賬本沒有拿出來,一共大概四五本。
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,因為這些記賬本是呂二娘的絕密,家里的任何人都不能隨意翻看。
呂二娘告訴帥教授,宋梓晨給家里花的每一分錢,她都清清楚楚記下來了,尤其是他找到工作之后花的錢。
她戴著自己的老花鏡,一頁一頁往后面翻,根據(jù)上面的日期,不斷地尋找。
“您這字寫得還很好看,格式也很對,具體的日期包括那一天的天氣都詳細記下來了。”帥教授佩服地點點頭。
呂二娘嘴角擠出一絲羞澀的笑容,她眼神里帶點落寞又有點驕傲地說道,小時候她念過幾年書,老師們還夸獎她的字寫得好。
宋梓梅拍拍媽媽的背,說家里就媽媽的學習最好,字最漂亮。小時候外公外婆是鄉(xiāng)鎮(zhèn)書記和婦女主任,家里條件不錯。只是爸爸家這邊太窮了,嫁過來后媽媽受了不少委屈。
終于呂二娘翻到了宋梓晨去年七月開始的所有賬單。
牛鑫和趙亮拿著自己的手機對著賬單上的每一頁開始拍攝。
第一筆記帳是七月二十日,上面用歪歪斜斜的藍色圓珠筆寫著:晨,買新的蘋果手機,八千八;耐克鞋八百六十元;耐克衣服和褲子,兩千三百五十元。
帥教授細致地一頁一頁往后面翻,認真看完后還拿手機拍下來。
呂二娘見他看得這么仔細認真,便問道,她柜子里還有五本記賬本,要不要也拿出來一起看。
帥教授沒有抬頭,他細致地看著手里的記賬本說不用了,這一本就夠了。
屋子里的燈比較昏暗,牛鑫擔心帥教授看不清楚,便打開自己手機里的手電筒功能,照亮著賬本。
去年七月份,宋梓晨一共花了三萬多塊錢。
帥教授問呂二娘,去年七月份,宋梓晨是不是經(jīng)常去市里。
呂二娘無奈地搖了搖頭,說自己不記得了,反正去年夏天,他去過幾次市里,但是到底是哪個月份去的,去了幾次,她現(xiàn)在也說不清。
一邊的宋梓梅記得非常清楚。
“去年七月份的時候,他經(jīng)常去市里,七月十二號后的那一個多禮拜沒有回家。買完蘋果手機和那一堆衣服后,他就在家老實了,沒怎么出去了。去年我們冬冬和夏天是七月十二號放暑假,每年放暑假基本都是那個時候。一放暑假我就送他們兩個過來了。我知道那幾天宋梓晨不在家里,正好他們兩個睡宋梓晨床上。宋梓晨出去一個多禮拜后,他回來了,還給冬冬和夏天也買了耐克的衣服。在那之后就沒怎么出去了。每天在家買各種好吃的,零食都是一箱一箱搬回家,冬冬的牙齒就是那個夏天吃冰淇淋和巧克力吃壞的,在這里他們也不好好刷牙。回去后夏天告訴我,舅舅抽屜里好幾張紅色的紙幣。”
“所以他那個時候家里很多現(xiàn)金?”
“那個時候我不在這里,我在家里做生意。我媽應該記得。”宋梓梅看著呂二娘。
“去年冬冬和夏天還在這里的時候,我想想,那個時候他身上的現(xiàn)金也不是很多了。他買完那一大堆東西回來,我就說他,要他省著點花錢,把錢收好了。冬冬和夏天畢竟是小孩子喜歡亂翻東西,也不認識錢,別回頭把錢都撕了。他反正是‘嗯嗯呀呀’地應付我,也沒有把我說的當回事。他的抽屜里隨便放著好幾張一百的,也不好好收好,我都幫他收起來了。”
“他就抽屜里放著好幾百,那其他地方還有嗎?衣服口袋里呢?”帥教授抬頭問道。
“衣服口袋里也放著好幾百呢。但是我每次只收抽屜里的,衣服口袋里的錢他要留著買酒喝打牌。”
“其他地方?jīng)]有了?只有這兩個地方放錢了?”
“他放錢就放在這兩個地方。抽屜里一扔,還有自己的衣服口袋里。”
“在那之后他就沒去市里了?我是說七月份。”
呂二娘記不清楚,看著宋梓梅。
宋梓梅確定地點點頭,說夏天和冬冬在這里度過了快一個月的暑假,八月五號才接回自己家。那一段時間,宋梓晨都沒有出去,每天睡到中午,然后出去打牌,打到晚上回家。
帥教授聽著宋梓梅的話低頭沉思。
趙亮和牛鑫不是很明白為什么帥教授這么重視這個記賬本。
宋梓晨銀行卡里所有的支出流水全都有。
呂二娘寫的字還歪歪斜斜看不到清楚,屋里燈光又昏暗,看得眼睛都疼。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快七點了,趙亮的肚子突然‘咕咕’叫了起來。
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轉(zhuǎn)過身去,捂著自己的肚子。
宋梓梅聽見他肚子‘咕咕’叫,意外地問道他們是不是這么晚了還沒吃飯,要不要她現(xiàn)在去做點。
她還以為他們幾個是吃完飯來的。
牛鑫和趙亮擺手說不需要,一會兒回自己單位再吃。
帥教授抬起頭,把賬本收好,鄭重用心地還給了呂二娘,說他們先回去,如果還有什么問題要問的話,再回來找她們。
出了門之后,趙亮不好意思地抱歉,這些天因為尾達村的這一些事,自己一直都沒有好好吃飯,經(jīng)常是餓一頓飽一頓,尤其這兩天要找那個推銷員還有金錢豹,腸胃可能弄壞了,沒事就咕咕叫。
帥教授告訴他,剛才張雙給他們的那張欠條上寫了一個‘金向前’的名字,這個名字跟金錢豹肯定是有關系的,按這個名字和電話找,應該能找出來。
畢竟欠條上的任何信息都要真實有效,否則不能作為憑證。作為一個高利貸的老油條,金錢豹不可能不知道這個。
牛鑫和趙亮點點頭,說剛才從張雙手里看見這張欠條后,就把欠條上所有信息都記下來發(fā)給單位同事了,現(xiàn)在單位同事正在全力搜索金向前這個人的所有信息,應該馬上就會有結(jié)果了。
果不其然,這話剛說完,牛鑫的電話就響了,單位同事告訴他們,已經(jīng)找到金向前的具體地址了,在胡川市中心一個小區(qū)里。
牛鑫掛完電話后,問帥教授要不要一起去詢問金向前。
帥教授搖了搖頭,說他們兩個人問就行,他在這里還有其他的事情。很多事情還是解釋不通,他要回去再好好看看案宗。
牛鑫趙亮聞言,便先離開了。
此時的帥教授正站在宋梓洋遇害的池塘邊上,他的右邊正是司機高宏利的摔亡現(xiàn)場;他的正前方正對著這六戶人家。
尾達村的夜幕徹底降臨,陰悶的天空被層層烏云籠罩,籠罩下的尾達村陰云重重;對面六戶人家的窗口投射出昏暗的燈光;周圍田地里不時傳來一片片的蛙叫聲;前面池塘在夜幕下就像一面巨大的黑鏡子,一動不動,靜謐詭異,似乎底下藏著什么不可見人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