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分鐘不到,李巧騎著一個小電動車就回家了。
她身高估計不到一米六,微胖,頭發(fā)隨意在后面團了一下,顯得有點凌亂;鼻梁上架著一副像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鏡;她外面穿著一件卡其色的毛絨大衣,下半身穿著牛仔褲,左手手腕上戴著一個銀白色的手表,笑容可掬地走進了院子。
從外面就能判斷出來她是老師,還是很有耐心的永遠不會跟學生生氣的那種老師。
“爸爸,田宇一會也馬上回來嗎?”進到院子后她才看見牛鑫和趙亮,她點頭示意,然后徑直走了過來,在他們兩個面前坐了下來。
“李老師您好!我們有點事情想要問您一下。”趙亮彬彬有禮地問道。
李巧大大方方地點點頭,問是不是跟宋梓晨相關。
趙亮說‘是’,他問李巧,宋梓晨在遇害前幾天的晚上七點半左右,在他們家門前的池塘分叉口對著全村破口大罵的事情她知不知道。
李巧說有印象。
“那天我們都在一起看電視,就聽到外面罵罵咧咧的聲音。我們往外面探了一下頭,注意到是宋梓晨后就沒注意看了。”
“為什么注意到是宋梓晨之后你們就不聽不看了?”
“他這個人你們可能不了解。喜歡喝酒,喝酒了之后,嘴上就沒有一個把門的,經(jīng)常因為這個跟別人鬧不愉快。”
“他弟弟宋梓洋和妻子張雙你們了解嗎?”趙亮問道。
李巧想了想,點點頭:“算是了解吧,畢竟是一個村子的。我老公田宇經(jīng)常跟宋梓洋一起聊天。宋梓洋跟宋梓晨不一樣,他沒有什么脾氣,也很少生氣。”
“宋梓洋和宋梓晨關系是不是很僵?”
李巧毫不猶豫地點點頭:“宋梓晨那個人不好相處。這幾十年一直欺壓宋梓洋。宋梓洋當年結婚的時候,他拿著兩把大錘子,大鬧宋梓洋的婚禮,把酒席上所有的飯菜都打翻。他們兄弟兩這幾十年都沒有說話。要我說,呂二娘,就是宋梓晨的媽媽,有點偏心。她一直偏向宋梓晨,據(jù)說她手里的那筆錢也一直打算留給宋梓晨娶媳婦用。不過,現(xiàn)在也可憐。”
“這幾天你有見過陌生人來咱們這邊嗎?或者在村里有沒有陌生人?”
“陌生人?馬路上偶爾會有,但是進到咱們這邊來,我不知道。我每天都上班,周一到周五都不在家。爸媽,你們這幾天有看見過嗎?”
胡曉榕和李清宜都搖搖頭。
“那對面的沈釗或者其他人有過來過嗎?”
“就這幾天嗎?那我得好好想想。沈釗倒是偶爾會過來送貨。他們家買夠三十八元的東西,沈釗就會送貨上門,我們家的米面油都是他經(jīng)常送過來的。”
“那他有沒有送貨到宋梓晨家里?”
“好像是有吧。宋梓晨比較懶,很少自己拎重東西;呂二娘更加是大門不邁,二門不出。他們家的米面油估計沈釗也送過。”
“還有誰會來你們這邊嗎?除了沈釗。”
“還有他兒子,沈洪剛。那個孩子不錯,跟我們家孩子關系很好,經(jīng)常上我們家二樓跟著田江河一起玩。我倒是沒見他去過宋梓晨家里。”
趙亮把她說的話都詳細地記了下來。
“劉禮鳴呢?他跟誰有過節(jié)嗎?”
“據(jù)我所知,沒有。他不像宋梓晨到處得罪人。再加上他家里有兩個孩子還有孫小鳳在家里有家有室的,平時還算克制自己的言行。”
“那他最近有跟什么人具體接觸過嗎?”
“他們家我不太清楚。孫小鳳經(jīng)常一個人在家里干活,很少出來;劉禮鳴倒是經(jīng)常出來,也是跟著宋梓晨一起去胡春雁家里打牌。”
這時候一輛小轎車從遠處慢悠悠地開了進來。這輛小轎車徑直開到了他們面前,田宇從駕駛位上走了下來。
見到兩位陌生人坐在家里,和李巧聊得火熱,他徑直走向李清宜,問他這么著急找自己回來是有什么事情。
李清宜指了指他身后的兩個警察,告訴他沒有什么特別事情,就是這兩位警察有些事情想要問下他。
田宇這才坐下來,認真地盯著眼前的牛鑫和趙亮看。
牛鑫問他,是不是和宋梓洋關系還可以,他有多了解宋梓洋。
田宇性格直爽,他知道警察這么問是什么意思。
他當下告訴牛鑫和趙亮,宋梓洋性格溫和,忍了宋梓晨那么些年,不會最后這一點點時間忍不下去,宋梓晨的遇害跟他應該沒什么關系。
牛鑫再問些其他的也是徒然,田宇對宋梓洋的其他方面也不是很了解。在尾達村,他們兩個都是司機,也都算得上是入贅到丈母娘家里,情況基本類似,能夠理解對方,所以能經(jīng)常坐到一起說話。
但是就他對宋梓洋的了解,他膽小怕事,應該跟宋梓晨的死沒有什么關系。
牛鑫和趙亮從李清宜家里出來后,田宇也一踩油門,又開車出去了。
牛鑫看了看手里的資料,環(huán)顧了一下周圍的地形,和趙亮直接往北,走到了孫小鳳家里。
孫小鳳家里有一個廣闊的大坪,屋后面也是直接連著菜園和一座小山。大坪正南方連接著他們家的大門,坪的東邊和西邊也都是一些小菜地,種著一些綠色蔬菜,還有幾棵橘子樹。站在他們家大坪上正好能看見張先旺家的池塘。
快走到他們家大坪的時候,一條黃色的狗突然沖了出來,躲在大坪一側,警惕地盯著他們。等到他們兩個走近,那條狗又夾著尾巴,走到屋里面去了。
孫小鳳正在扛著一把鋤頭,在屋旁邊的菜地里松土。
見牛鑫和趙亮來了,她小楞了一下,仔細辨認了一番后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,扔掉手里的鋤頭,朝他們兩個走過來。
她問著他們兩個,是不是查出來誰是兇手了。
牛鑫搖了搖頭,說目前警方掌握的線索還是不夠,還有一些事情,想要咨詢一下孫小鳳。
孫小鳳沒有說話,領著他們往屋內坐。
給他們一人搬來一把椅子后,又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。
她自己后退著站在一邊,等著他們的詢問。
外出覓食的母雞們回來了幾只。
它們昂首挺胸像閱兵一樣,走到坐著的兩個人面前。
有一只母雞還囂張地在牛鑫的面前拉了一泡雞屎。雞屎剛一落地,還冒著熱氣,雞屎的臭味立刻四處擴散開來。
孫小鳳見狀,立刻飛撲過去,拿起掃把所有的雞都趕到后山去了。
他們兩個干脆起身,在屋子前后四處看了看。
孫小鳳真是很能干。菜園子里都種滿了蔬菜,后面豬欄里還養(yǎng)著五六頭豬;家里還有幾十只雞和七八只鴨子,另外再加上兩個孩子,家里所有的一切還是井井有條。
坪前晾著早晨起來剛洗干凈的衣服;大坪和屋內地上干干凈凈,看樣子是掃過了,除了剛才那坨雞屎;屋內客廳地上應該還用拖把拖過地了;屋內的擺設、椅子和桌子也都擺得方方正正。
看著她不到一米六的瘦小個子,沒想到這么能干。
丈夫劉禮鳴的去世對她似乎沒有什么影響。
“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干的嗎?”牛鑫看著干干凈凈的豬欄問道。
“哪些?”孫小鳳不明所以,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些。
“所有的這一切啊。喂豬、做衛(wèi)生、種菜、洗衣服還有雞鴨鵝什么的。都是大早上的你一個人干的?”牛鑫用手指著周圍所有的這一切。
孫小鳳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,她納罕地點點頭,不知道警察問這些事情干什么。
這些都是她的日常。要不是他們兩個的打擾,她今天上午應該能把那邊的兩塊地都鋤了,下午五六點,孩子們回來之前就能把菜都種上,然后不耽誤做晚飯了。
“那你還種地嗎?”趙亮咂舌。她一上午干的活,也許一般人兩天都干不完。最起碼他就干不完。
就她剛才鋤地那個活,鋤一會兒腰就會累。
孫小鳳搖搖頭,輕輕說道:“我們不種了。今年本來打算種的,但是劉禮鳴死了,家里勞動力不夠了。我還要養(yǎng)豬,沒有時間種。”
“劉禮鳴在遇害前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?他和誰有過矛盾嗎?”
還是這兩個問題,上次就是問的這兩個問題??礃幼舆@個禮拜,他們真的是沒有什么進展。
“他一直是這個樣子,沒有什么變化。我也不知道他和誰有矛盾,應該是沒有。我們每天就是在家里喂豬干活,也沒有時間出去惹事。他喜歡跟宋梓晨一起打牌喝酒。宋梓晨得罪了很多人。不知道他有沒有一起。”
“宋梓晨遇害前,有一次被人在下面池塘那里打了一頓,還扔到水里面去了。你知道會是誰嗎?劉禮鳴跟你提過沒有?”
“提過。他說宋梓晨也不知道是誰,所以喝醉酒了在那里咒罵,咒罵打他的人不得好死。說他肯定會報仇。”其實那天她根本就沒有在認真聽,還是張雙之前跟她提這件事,她才想起來。
“宋梓晨那天咒罵的時候,還說什么了?”
“他就是在那里罵天罵地,說自己什么都知道,知道是誰打的他,還有誰殺過人偷過人什么的。”張雙之前跟自己說過這個。
“打過人殺過人偷過人?他指的是?這些你都知道嗎?”殺人偷人這件事情,之前倒是沒有聽人提起過。
孫小鳳看著他們兩個搖了搖頭。
“那你知道誰會知道嗎?”
孫小鳳還是搖了搖頭:“他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。他喝醉了酒總是吹牛,他還跟劉禮鳴吹牛,說自己中彩票了,馬上要發(fā)財。”
“宋梓晨這一段時間確實是有了不少收入。他在市里找的那份工作,你有沒有聽說過?他有沒有跟劉禮鳴提到過?那份工作到底是什么?在哪里上班?”趙亮和牛鑫兩個人查了半天,也沒有查出來宋梓晨到底是在市里的哪家公司工作。
那家公司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。
“他每天在劉禮鳴面前吹牛,不過沒有說過那份工作到底是在哪里找的。劉禮鳴問過,他也想去。宋梓晨說那里招夠人了,不會再招人了。因為他自己見義勇為,救下了大老板才得到的這份工作,要不然那個老板也不可能會招他。”
牛鑫記錄下來這一切。
到目前為止,宋梓晨的那份工作還真是很神秘,怎么找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。
“咱們這邊這六戶人家,有誰家里最近有變化嗎?任何變化都可以。”
“我每天就在家里干活,沒有時間出去。他們有沒有變化,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張雙和你是不是比較熟?你們家劉立云和他們家宋軍,都上初三。”
“我就和她熟。其他人都不是很熟。”
“那她最近有什么變化嗎?”
“變化?沒有吧。他們全家打算搬到市里去。在這掙不到什么錢。張雙比較能干,想去市里好好闖一闖。”
“去市里?去市里靠什么謀生呢?”
“張雙會理發(fā),宋梓洋能送外賣。他們兩個都能掙錢。他們兩個人感情還很好,做事情很齊心,也不會吵架,更加不會打架。”孫小鳳聲音落寞,輕聲說道。
“他們已經(jīng)定下來了嗎?打算什么時候去?”
“還沒有定下來。他們還差一筆錢。本來想著跟呂二娘借五萬,沒有借到,還打了一架?,F(xiàn)在呂二娘已經(jīng)徹底不認宋梓洋,甚至也不認軍子了。”
“現(xiàn)在徹底不認軍子也徹底不認宋梓洋了?為什么?什么時候的事情?”
上次宋梓晨遇害當天,他們在場的時候,他們記得呂二娘和宋梓洋關系還很好,怎么這沒過幾天,就突然不認了?
“具體我也不知道。就是張雙告訴我,她帶著軍子上門看呂二娘的時候,呂二娘很生氣,讓她帶著軍子去派出所改姓,還讓宋梓洋也改姓。宋梓梅在一邊勸也沒有用。”
“張雙帶著軍子去看呂二娘?那她們吵架了嗎?他們之前是不是總吵架?”牛鑫記得他們家總是在劍撥弩張的狀態(tài),尤其張雙和呂二娘。
“那是之前,現(xiàn)在張雙應該不會再和呂二娘吵架了。”
“為什么現(xiàn)在不會了?”
孫小鳳搓了搓自己的手,囁嚅到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我就是覺得呂二娘心目中唯一的兒子宋梓晨也死了,就剩下宋梓洋一個兒子了,以后肯定要好好相處吧。畢竟雙雙也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。我也不是很清楚,我也不怎么出去。你們要不還是問下其他人吧。”
孫小鳳說話做事就像她的外表,總是不大氣,唯唯諾諾,怕?lián)煟肿约旱哪囊痪湓捳f錯。
“那張雙同意跟呂二娘徹底決裂了嗎?他們錢不夠的話,怎么辦呢?有告訴過你嗎?”
孫小鳳不經(jīng)意間看向屋內北邊墻壁上掛著的那個時鐘,已經(jīng)快十一點了,她還有一堆活沒有干。
她告訴他們,張雙應該不會跟呂二娘決裂。沒有錢的話,他們應該會有其他的辦法。畢竟張雙他們家是一個大家庭,兄弟姐妹都很多,湊點錢出來應該不是問題。
牛鑫和趙亮又問了一些其他的問題,孫小鳳都是眼神閃躲,什么都不確定,基本一問三不知,眼神一直瞟著墻壁上掛著的時鐘,以及滿地亂跑的母雞們。
他們兩個問了幾個問題便離開了。
“感覺劉禮鳴的遇害對她沒有什么影響。”牛鑫離開孫小鳳的視力范圍后輕聲地對趙亮說道。
趙亮點點頭:“她太能干了。你注意到她的手了沒?那么細的胳膊,手指關節(jié)卻異常粗大,一看就是經(jīng)常下地干活的人。”
“問她什么她都不知道,說話吞吞吐吐的,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愿意說出來。”
“我覺得她有可能是真不知道。你看看她一天到晚要干多少活,基本沒有閑下來的時候。所以她的社會關系很簡單,只跟張雙有往來,這個村里的其他人和她都沒有往來。因為她所有的時間都在家里干活。”
“劉禮鳴跟她感情應該沒那么深厚。要不然她不會那么淡然冷靜。”
“牛鑫,你覺得,她有沒有嫌疑?”一般說來,妻子或者丈夫被殺,最后的真兇基本都是枕邊人。孫小鳳的冷靜自持讓趙亮有點懷疑。
“她要是有嫌疑的話,那就是她提前偷偷跑到宋梓晨房間里,把毒藥倒到白酒里。她說她很少出門,平時家里的所有采購都是劉禮鳴完成,不管是日用品還是其他的什么。她要是出門的話,其他人會不會看見?而且她很少出門,她怎么知道宋梓晨家里肯定有白酒呢?”
“她是不知道,可是劉禮鳴知道啊。他們兩個畢竟睡一張床上的夫妻。我就是覺得她不像一個剛失去丈夫的妻子。”
“那她如果只是想殺死劉禮鳴的話,為什么要冒那么大風險,跑到宋梓晨家里去下毒?她在家里隨隨便便就能得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