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都被人打成那樣了，我哪舍得再罵他。我就是想知道誰打的他。他死活不說，我以為劉立云會知道。”

劉立云搖搖頭。

她在學校里是乖乖女，連遲到都只有過一次。

就是上次宋梓晨喊自己爸爸過去喝酒，結(jié)果耽誤送她去學校那次。

張雙只能等軍子告訴卷毛后再告訴她了。

她幫著劉立云一起摘菜，不再說話。

孫小鳳認識她十幾年了，知道她心里有事，要不然不會愁眉苦臉。

果不其然，幾分鐘之后，張雙生氣又無奈地告訴她，今天早上呂二娘也不知道發(fā)什么瘋了，突然宣布要和宋梓洋還有軍子斷絕關(guān)系，說自己死了之后也不要他們?nèi)ナ仂`堂。

她居然還讓軍子和宋梓洋周一一起去派出所改姓，都改成姓張，不要再姓宋。

“她不是最疼軍子嗎？現(xiàn)在宋梓晨也死了，老宋家只剩下宋梓洋一個兒子了，她怎么還想著要和你們斷絕關(guān)系呢？”孫小鳳又接著喂雞，一直沒有停下手里的活。

“所以我覺得很奇怪。昨天還不是這樣。昨天宋梓洋去那邊的時候，她還好好的。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么絕情了。我在想，”張雙靠近孫小鳳低聲說道：“是不是我們大姑子在她耳朵旁邊說了些什么。”

“你們大姑子？”孫小鳳記得她大姑子很漂亮，見到所有人都是笑嘻嘻：“她為什么要這么做？以后呂二娘的養(yǎng)老不就是靠你們了嗎？她這么做，難道是想把呂二娘接到自己家里去？這不給自己找事嗎？”

“你不懂。呂二娘身上有著一大筆錢，一百多萬。我想她可能圖這個。她可能怕呂二娘把錢都給宋梓洋吧，畢竟她現(xiàn)在只有這一個兒子。”

“她老公不是很有錢嗎？我記得是做生意的吧，家里有房有車，還想著呂二娘的這筆錢嗎？”

“她現(xiàn)在正是需要錢的時候?，F(xiàn)在服裝生意不好做，他們想轉(zhuǎn)行，可是需要一筆錢。她這段時間都不回家了，就住在這里。宋梓洋說，她想把呂二娘接到自己家里去，呂二娘不愿意，所以她就在這里住下了。家里生意、孩子都不管了。”

“那她要是真的離間你們，讓呂二娘跟你們斷絕所有聯(lián)系那怎么辦？真的斷絕聯(lián)系嗎？”

張雙嘆了一口氣：“我也不知道啊。不過，我查了法律，雖然她口頭上說要和我們斷絕聯(lián)系，但是口頭上的斷絕聯(lián)系沒有法律效應(yīng)，她的財產(chǎn)宋梓洋還是可以繼承的。”

“那也要等到她死了之后。你們現(xiàn)在打算去市里，是不是急著要用錢呢？”

“對啊，這就是我最煩的地方?，F(xiàn)在宋梓洋在外面開車，我也沒有辦法跟他商量。”

“那就等他回來了再說。你想想，毒死宋梓晨的兇手還沒有找出來，尸體還在警察局，呂二娘肯定也沒有心情處理其他的事情。你就不要著急，再等等。再說軍子這學期已經(jīng)開始了，現(xiàn)在轉(zhuǎn)學也來不及。”

“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毒死了他們兩個。警察說有可能是外面的人。宋梓晨賺了不干不凈、違法的錢，得罪了壞人，被人黑吃黑整死了。之前被人扔下池塘就是對他的警告。要我說，宋梓晨這個人死了活該。我知道他最后肯定不得好死。到處惹是生非，還以為所有人都怕了他?，F(xiàn)在遇到狠一點的人，命都沒了。壞人磨壞人。死了都活該！”

孫小鳳不說話，低頭干活。

張雙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，畢竟劉禮鳴也一起被毒死了。

“你們家劉禮鳴就是死得太冤了。兇手應(yīng)該是只想殺死宋梓晨，劉禮鳴是被誤殺的。”她小心翼翼安慰道。

孫小鳳還是不說話，低著頭干手里的活。

“其實我很好奇，宋梓梅能跟呂二娘說些什么，讓她這么狠心，非要跟我們斷絕關(guān)系？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。”

“很簡單啊，你那么聰明，想不明白嗎？”孫小鳳看著平時看似冰雪聰明的張雙。

“很簡單？那是什么？”張雙一時反應(yīng)不過來。

“她只要說是宋梓洋毒死宋梓晨就可以了。”孫小鳳語氣平淡地說出來。

“宋梓洋毒死宋梓晨？”張雙怪叫：“不可能吧，誰會這么想？”

孫小鳳斜著兩個棗核似的眼睛，滴溜溜看著張雙轉(zhuǎn)。

張雙慢慢坐下來，回想這些天發(fā)生的事情。

宋梓晨和宋梓洋一直不合；他被毒死之前，兩個人還狠狠打了一架，眾所周知；宋梓晨就在自己家門口被扔進池塘；宋梓洋等著用錢，可是呂二娘的錢全部都要留給宋梓晨。

這樣想來，宋梓洋確實是最有動機的人。

張雙面如死灰。

如果呂二娘真的這么想的話，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宋梓洋。

這下子，真的要斷絕母子關(guān)系了。

孫小鳳見張雙臉色變幻莫測，越來越凝重，不由得安慰她：“你不要多想，想多了也沒有用。警察正在查這個事情，也許很快就會水落石出。到時候，呂二娘知道宋梓洋是無辜的，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了。”

張雙點點頭，希望一切像孫小鳳說的那樣。

“劉嬸嬸，劉立云在家嗎？”一聲清脆甜美的聲音插了進來。

她們兩個回頭，原來是戴書良來了。

青春靚麗的戴書良梳著一個小馬尾，穿著果粉色的尼龍大衣，腳踩白色小靴子，明眸皓齒，笑意吟吟。

聽見她的聲音，劉立云早就從廚房里跑了出來。

劉培元也跟在身后慢慢走，眼睛一直看向戴書良的方向。

“書良，我在。媽，菜摘好了，廚房也收拾完了，我可不可以去書良家里玩一會兒？”

孫小鳳點點頭，讓她十一點半之前回來幫著做飯。中午的時候外婆和舅舅、舅媽可能會過來。

兩個小姑娘手挽著手，輕盈地走遠了。

矮矮的劉立云站在戴書良身邊，就像一個路人和明星站在一起，反差很大。

劉培元站在一邊也不說話，吞吞吐吐，羨慕地看著她們兩個的背影。

孫小鳳知道兒子的心理。

他屁股一撅，就知道他要拉屎。

“想去就去吧。不過十一點之前帶著妹妹回來，不要又在戴叔叔家吃飯。”

“好嘞。”劉培元得到媽媽的首肯后，頓時眉飛色舞，把掃把一扔，追著前面兩個人去了。

“小孩子都愛去戴崇家里。他家里吃的又多，到處都是漂亮的花，做飯也好吃。我們家軍子上次也在他們家吃過一頓飯，回來后就說戴叔叔做的紅燒牛肉很好吃，總想著哪天再去一趟。”

“戴崇做飯真的可以。你說說，為什么有的男人什么都行，為什么有的男的干什么都不行呢？”

張雙知道孫小鳳說什么都不行的應(yīng)該是指自己老公劉禮鳴。

但是他剛死，她也不敢隨聲附和。

畢竟死者為大。

“劉立云就喜歡和戴書良一起玩。咱們這一片也就他們兩個女孩子差不多大。她可羨慕戴書良了，說她家里什么都有，不管是什么吃的還是玩具。她喜歡迪士尼公主，戴崇跑遍了全市玩具店，把迪士尼所有系列的公主都買回來了。一個就要上百塊。立云回家告訴我，他們家最貴的那個什么冰雪奇緣那個公主，要八百多塊錢。戴崇真的很寵她女兒，特別舍得給她花錢。戴書良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，你看看剛才那身衣服，是戴崇特意帶她去市里專賣店買的，四百多一件呢。”

“四百多一件？我說看著質(zhì)量就好呢，不像是在鄉(xiāng)下集市上買的那種。其實小孩子的衣服買那么好干什么，穿不了幾次就小了。我們家軍子一天到晚就是一套校服，冬天給他買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，耐臟。就是鞋子廢一點。鞋子必須要買好一點的，要不然幾次就穿壞了。”

“立云穿衣服和穿鞋都不廢，一雙鞋最少能穿一年，每次自己刷得干干凈凈的，跟新的一樣。劉培元比較廢，在學校里打球跑步，基本一年兩雙鞋。戴書良的鞋都是八九百、上千一雙，耐克、阿迪達斯的。”孫小鳳瞪著兩個棗核眼睛，右手比劃出一個八字。

她自己長這么大，從沒有穿過兩百元以上的鞋子。

最貴的一雙鞋是剛結(jié)婚那年的冬天，劉禮鳴陪著自己去趕集，在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攤位上買的一個叫“巴拉拉”品牌的靴子。

現(xiàn)在這個牌子早就沒有了，那雙鞋她也很少穿。

穿著那雙鞋根本就沒有辦法下地干活，所以一直放在包裝盒里，閑暇的時候會拿出來看一看。

幾年后，那雙鞋的皮子突然紛紛脫落，最后她只能忍痛扔掉。

“戴崇有錢。他種的那個桂花苗，每年能賣出十多萬，他自己不抽煙又不喝酒，偶爾去胡春雁超市打一兩次牌，輸贏也不大，一年四季都是那兩件衣服。錢都花在女兒身上。其實啊，他這個條件，除了長得太黑，外貌不是很好看以外，優(yōu)點不少。他能掙錢、能做飯，很多人都想嫁給他呢。”

“為了他女兒，我估計他不會想再娶了。蘇老師這些年給他介紹了那么多對象，他一個都沒有看上。戴書良在學校還報了藝術(shù)特長班，學古箏，一個月快兩千塊錢。沈算盤家沈洪剛也是，在學校不學習，都是請了一對一私教，一節(jié)課四五百。他的鞋子也都是上千。你看看沈算盤和戴崇自己穿的衣服，永遠是那兩件。你們家宋梓洋也是，夏天永遠是一件灰色T恤，冬天一件黑色棉服，春天秋天一件棕色夾克。”

“男人穿衣服要花什么錢，能保暖就行了。主要是孩子花錢。李佳他們家田江河不也是。鞋子衣服都上千的。咱們這，他們?nèi)叶疾徊铄X，給孩子花錢更是跟流水一樣。我們家宋梓洋老羨慕田宇了，一天出兩趟車，一趟車一個小時，輕松穩(wěn)定賺錢還多。只是這條肥水線一直被他們家把持著，誰也沒有辦法。”

“劉禮鳴死之前還跟我說，宋梓晨馬上也要開車送客了，說正在考慮買車。我就知道是吹牛。他還非說自己有辦法。”

“宋梓晨說有辦法？他有什么辦法？那天他喝醉酒在池塘分叉口大罵那天，你聽見了嗎？”張雙突然想起這件事情。

“聽見了，他的嗓門那么大，估計馬路對面都能聽見。”孫小鳳開始坐下來，手搓衣服。

“他說了一句什么來著‘殺人的、偷人的’，你記得嗎？”張雙湊過去問道。

孫小鳳搖了搖頭：“沒注意，他嘴里反正沒有好話，我當時就把門關(guān)上了。”

“你說他嘴里說的‘殺人的’會是誰？‘偷人’的又會是誰？”張雙當時一直在門后面注意聽著，他說的每一個字自己記得都很清楚。

孫小鳳低頭搓衣服，頭也不抬：“他喝醉酒了就喜歡瞎說。誰知道哪句是真，哪句是假。你看看我們劉立云的秋衣，都破成這樣了。”她從腳盆里拿出來一件粉色碎花的秋衣給張雙看。這件秋衣一看就穿了很長時間了，袖口和領(lǐng)口的線頭全都出來了。

“你給孩子買件新的，也不貴，二三十就能買一套很好的。玩具可以不要買，但是貼身的衣服還是要買。”張雙委婉地說道。

孫小鳳很少給劉立云和劉培元買玩具，好在他們也聽話。

尤其劉立云，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要買玩具的要求。

有時候問自己要錢買點學習輔導書還小心翼翼。

“等下次趕集，我就給他們一人買兩套。”

“是呢，集市上這種秋衣秋褲很多。雖然是在里面穿的，但是你們孩子現(xiàn)在住宿，如果住宿的話，平時一睡覺或者一晾衣服，別的孩子都能看見。這么破破爛爛的不好，會被其他孩子笑話。”

“昨天我們孩子回家又說不想住宿了。說戴書良不住宿，她也不想住了。她還說現(xiàn)在每天回家還能幫著我干點話，免得我一個人在家里太累。”孫小鳳突然想起這件事情，不知道跟她秋衣壞了有沒有關(guān)系。

“你們家劉立云真的是來報恩的。學習好還幫著你干活。我們軍子這么大了，自己的襪子和內(nèi)褲都不會洗。考試也總是倒數(shù)，要是去不了市里，他這個成績根本考不上高中。我現(xiàn)在愁得慌，不知道怎么辦才好。”張雙想起自己家的軍子也是很無奈。

“各家有各家的煩惱。”

在戴書良的粉色系列公主房間里，她和劉立云兩個人的腦袋正湊在一起，用手機看一個青春搞笑的綜藝。

她們兩個故意把房間門倒鎖了，不讓劉培元跟進來。

劉立云很討厭哥哥這個跟屁蟲。

每次自己過來找戴書良玩，他總要跟在后面。

好多次想跟戴書良說說自己的心里話都不行。

今天她們兩個故意一路小跑，把他甩在后面，然后進屋鎖門，鎖房間。

“書良，你爸爸哪里去了？”

“我爸爸啊，剛才還在呢。明天有買桂花苗的人會來家里，今天我爸爸還要去桂花園里忙活。但是他說今天中午給我做手抓羊肉飯和酸奶。一會兒應(yīng)該就回來。”

“每周六你都有那么多好吃的，真羨慕你。你爸爸真是太好了。”想起自己的爸爸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劉立云豆大的眼淚往下面砸下來。

戴書良沒有注意到劉立云哭了，直到聽見她的抽泣聲，她低頭看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劉立云的臉上已經(jīng)滿是淚水。

她趕緊拿紙巾，溫柔地幫她擦干凈臉上還有脖子上的淚水。

她像個大姐姐一樣，抱著劉立云的肩膀，什么話也不說，就是輕輕地拍著。

開始的時候，劉立云是隱忍著小聲抽泣；戴書良安慰她以后，她抽泣得越來越厲害，最后，放開嗓子，在戴書良的懷抱里哇哇大哭。

哭了有十多分鐘，她不好意思地抱歉，說她以為自己昨天晚上哭了一晚上，已經(jīng)哭完了。沒想到到她這里來，還是沒有忍住。

戴書良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聽話懂事的小妹妹，成熟地安慰道：“我們老師說，當發(fā)生一件悲傷的事情后，一個人的反應(yīng)分為三個步驟。第一個步驟就是拒絕。”

劉立云點點頭。

其實昨天在學校上第一節(jié)課的時候，就有人告訴她，她爸爸出事了，被人毒死了。

但是她一直不相信，以為是同學們捉弄她的惡作劇。之前經(jīng)常有人跟她開玩笑，捉弄她。

到了家里后，見到媽媽，聽見媽媽親口告訴自己這個消息，她也是不相信，以為媽媽也是在和她開玩笑。

她記得昨天晚上聽見媽媽說爸爸被人毒死了，她當時就像在做夢一樣，她甚至還笑了一笑。

“第二個步驟是接受。接受是最困難、也是最關(guān)鍵的步驟。只要接受這個事實了，很快便會痊愈。”戴書良娓娓道來。

劉立云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跑到爸爸房間，確實沒有看見爸爸，見到母親悲痛的神色后，終于相信爸爸是被人毒死了。

那個時候開始，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，源源不斷地流下來。

她甚至不想哭，可是眼淚根本就不受她控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