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兒子,你想什么呢?是不是知道是誰了?”見宋梓晨吞云吐霧,表情平靜,呂二娘以為他知道是誰了。
宋梓晨搖搖頭,說自己還是不知道。
“兒子,你是不是燒糊涂記錯了。我總覺得你說的有點玄乎。”呂二娘不自覺伸出手來探上宋梓晨的額頭。
宋梓晨把頭一偏:“媽,我沒有燒糊涂。我不會記錯。不是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。”
“你說被幾個人偷襲了,可是你什么聲音也沒有聽見,什么人也沒有看見。如果真的有人偷襲你,那怎么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?人走路跑步總會有聲音吧。晚上十二點,黑不隆冬的,你什么都看不見,打你的人怎么就能看見?”
“我說了我腦袋上被他們套了麻袋了。”
“你這半年都沒怎么出門,一直呆在家里,除了那個司機(jī),沒和什么人起沖突。出門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。難道那個司機(jī).....”呂二娘不敢大聲說,又壓低了自己的聲音。
在她那個年代,只要是無法解釋的事情,就是鬼神作怪。
“那個司機(jī)怎么了?他都死了那么久了,還能怎么樣?再說他的死跟我一點關(guān)系都沒有。憑什么找我?我當(dāng)時打他那是因為他在尾達(dá)村到處勾搭。一個外人,跑我們尾達(dá)村了還不檢點,公然調(diào)戲我們尾達(dá)村的人,那不是找打嗎?我打他那是為民除害。他的死我一點都不知道,跟我一點關(guān)系都沒有。他找誰也不能找我。”宋梓晨理直氣壯,但是說到后半句,聲音不像之前那么洪亮,有點虛。
呂二娘起身把宋梓晨吃完飯的碗筷收拾起來。
她彎腰收拾的時候自言自語:“你為什么打那個司機(jī)?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呢?不就是為了那個胡春雁嗎?”
宋梓晨被母親說中了心事,低頭彈了彈手里的煙頭,把煙灰彈在地上。
“說多少次了,煙灰不要亂彈,煙灰缸就在桌上,你怎么就是看不見呢?地上都是灰,時間長了擦都擦不干凈。你離那個胡春雁遠(yuǎn)一點。她有家有室,你總?cè)フ腥撬墒裁??她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人,跟她媽媽一個樣子。見那個司機(jī)長得體面點,就不恪守婦道,你還牽扯進(jìn)去,非要打那個司機(jī)。”
呂二娘手持掃把彎腰掃地,把剛才宋梓晨彈的煙灰掃得干干凈凈。
“你說這次打你的人在黑暗中都能快速跑走,那說明肯定就是我們這村這邊的人。李清宜家、劉禮鳴家、戴崇家、孫斌家都不可能吧。我告訴你,這件事很有可能跟胡春雁有關(guān)系。你不要看沈算盤整天樂呵呵的,心思深著呢,他是典型的笑面虎,要不然做生意跟所有人關(guān)系都那么好,這些年掙了這么多錢呢。他兒子沈洪剛高大壯氣,能忍你欺負(fù)他爸爸?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呂二娘這么說其實也是瞎猜測,她就是不想宋梓晨再去招惹胡春雁那個有夫之婦,嚇唬嚇唬他。
宋梓晨卻真的聽進(jìn)去了。他想起來那天晚上回家之前,他和胡春雁開玩笑的時候,沈洪剛就一直在身邊,當(dāng)時雖然沒說話,但是表情確實不是很開心。
可是他記得他幫著自己的父親卸完貨后就自己騎摩托車去學(xué)校了啊。他都不在,怎么可能是他?
宋梓晨百思不得其解。他決定去問一問。
呂二娘突然又想起送財神老頭說的那句話。
她擔(dān)憂地勸著兒子,過去了就過去了,不要再計較了。更加不要到處問這個問那個。
以后說話辦事也要注意點。要是真的出點什么事,留下她一個人怎么辦。
宋梓晨臉一橫,目露兇光:“過不去!絕對過不去!這件事沒完!他們這次敢這么打我,那下次就能殺了我!所有的人都是欺軟怕硬。我一定要找出來到底是誰!”
呂二娘哭著問道:“找出來之后呢?你要怎么辦?你都說了是三個人同時打的你,至少三個人。你一個人能打過三個人嗎?”
“人多才好辦。我就怕人少。人多的話就一個一個來。他們總有落單的時候。”
見到宋梓晨決絕兇狠的表情,呂二娘知道勸不動他。
她從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日常攜帶的小毛巾,擦了擦自己的眼淚。
重重地嘆了口氣,站起來給宋紹文上了一炷香,希望他在天之靈能看著點兒子,不要讓他出事。
這次兒子是真的被打疼了。衣服沒遮住的地方都有淤青,眼眶周圍還充斥著血絲。
零度以下的大冬天被扔到池塘里,回來后發(fā)了三天高燒。
以前哪里受過這種委屈。
但是以前也沒有人對他下這種狠手,還是至少三個人。
也許他真的犯了眾怒。
辛苦操勞大半生,靈堂面前空無人。
此時,送財神老頭的那句話不停地在她腦海里循環(huán)反復(fù)。
宋梓晨進(jìn)房間,找到自己的手機(jī)給劉禮鳴打電話,讓他過來一趟。
劉禮鳴剛剛睡醒,正打算出門送女兒劉立云去學(xué)校。
女兒劉立云跟戴書良關(guān)系很親密,兩個人都在胡川市隆香鎮(zhèn)第一中學(xué)念書。
隆香一中既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,是隆香鎮(zhèn)唯一的一所市重點高中,每年的升學(xué)率在整個胡川市都名列前茅。
尾達(dá)村好幾個孩子都在這里念書。
張丹家的妞妞,宋梓洋家的軍子,沈算盤家的沈洪剛,劉禮鳴家的劉培元。
劉立云是上初三,戴書良上高一。
劉立云的宿舍在一樓,戴書良的宿舍在二樓,她的正上方。
之前戴書良不住宿,每天都回家。劉立云跟著一起,兩個人一起作伴,一路上說說笑笑,倒也不顯得路。
絕大多數(shù)的時候都是戴崇開車來回接送她們兩個人,劉禮鳴一次都沒有接過。不僅沒有送過,他還強(qiáng)調(diào)要鍛煉孩子的獨立性,不能太慣著孩子。
這個學(xué)期開始,戴書良也住宿舍了,沒有人每天接送了,劉立云也跟著一起住宿。畢竟她最近學(xué)習(xí)壓力也大,馬上要中考。住宿的話會有晚自習(xí),科任老師們會在上自習(xí)課,不懂的題能夠隨時問。
相反,哥哥劉培元一直都沒有住宿過,他不喜歡集體宿舍,老師管得太多了。沒收手機(jī),晚上十一點就熄燈,早上還要起來晨跑。
他寧愿每天騎自行車回來或者坐小巴士回來。
劉立云今天要把換洗的厚被子帶到學(xué)校去。
她背上還有一個又重又沉的書包,一個人實在拿不動。
之前是戴崇把她和戴書良兩個人的個人物品一起開車送過去。這段時間戴崇的車在修理廠,每次都是騎一個電動車接送戴書良,沒有辦法再帶上她了。
孫小鳳昨天晚上就一直跟劉禮鳴強(qiáng)調(diào),女兒要帶床褥被品去學(xué)校,太重了必須要送才行。他早點起來,幫女兒送被褥去學(xué)校。
劉禮鳴懶歸懶,對女兒還算疼愛,便滿口答應(yīng)了。
剛要出門的時候,宋梓晨的電話就來了。電話那頭的他語氣嚴(yán)肅,讓他現(xiàn)在上他家里一趟。
劉禮鳴支支吾吾地說,一會兒再過去,現(xiàn)在他要先送女兒去學(xué)校。
宋梓晨待他還是不錯。小時候有人欺負(fù)他,宋梓晨都沖出去跟人打架,幫他出頭。
他蓋新房的時候錢不夠,宋梓晨把自己身上僅有的一本存折給他。里面只有三千多塊錢,但是已經(jīng)是他所有的心意。
過年過節(jié)也會給自己的兒子女兒發(fā)壓歲錢。
這段時間更是沒有少給劉培元零花錢。
別的人都看不上他,背地里叫他劉蛇皮。
在當(dāng)?shù)?,叫人蛇皮,就說明那個人又懶又窮。只會一動不動在原地呆著,像蛇皮一樣,直到在原地消解消失,最后被一陣風(fēng)刮走。
雖然宋梓晨有時候脾氣暴躁,但是他一直拿自己當(dāng)兄弟。所以他對宋梓晨一直客客氣氣。
宋梓晨在電話那邊不耐煩地命令到,先過去他那邊,有重要的事情。
讓戴崇送劉立云去學(xué)校好了,反正他也要送自己的女兒去。之前不都是他接送兩個孩子嗎。
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的,這些舉手之勞是應(yīng)該的。
劉禮鳴要是不好意思,那他就幫他向戴崇張嘴。
正在掃地收拾衛(wèi)生的孫小鳳一看見宋梓晨來電話她就來氣。
他來電話,要不就是喊劉禮鳴去打牌,要不就是喊他去喝酒。有時候還喊他去打架。永遠(yuǎn)沒有好事。
宋梓晨好吹牛,又虛偽得很,用一點蠅頭小利哄得劉禮鳴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。
只可恨劉禮鳴是個傻子,也貪玩。只要宋梓晨一喊,他立刻出動,什么都不管不顧。
聽電話里這意思,劉禮鳴搞不好女兒都不送了,馬上又要找宋梓晨去了。
劉立云乖巧懂事,品學(xué)兼優(yōu)。
她知道媽媽辛苦,一大早就要起來喂豬喂雞。
整整忙活快兩個小時才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。
爸爸根本指望不上。除了出門采購點飼料和生活必需品,其他所有的活都是媽媽的。
哥哥劉培元和爸爸一樣,在家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。
所以,只要她在家,她都會做點力所能及的家務(wù)。不做的話,媽媽也會罵她。
媽媽的嘴一天到晚都可以不停。從早上罵到晚上。
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如她的意。
家里的地沒有人掃;冰箱門開了都不會有人關(guān)一下;水池子里的碗她不洗永遠(yuǎn)沒人動;豬欄里又臭又臟,只有她一個人在里面打掃;廁所里面的燈一直開著,沒有人關(guān);家里沒有開水了,沒有人會主動燒開水….諸如此類。
小時候的她一直覺得爸爸好可憐,每天都被媽媽罵。
爸爸脾氣還好,從來不反駁,罵不還嘴。
慢慢長大,慢慢接觸到戴書良爸爸后,她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也可以有這樣的爸爸。
原來爸爸可以做飯,可以做衛(wèi)生,也可以下地干活,還可以陪著一起完成學(xué)校布置的各種作業(yè)。
她現(xiàn)在覺得媽媽好可憐。
一個人干到晚,罵到晚,沒有人回應(yīng)。還不敢放開了罵,罵重了,爸爸會發(fā)脾氣。
有一次放學(xué)回家,她無意間發(fā)現(xiàn)媽媽胳膊上有一大塊淤青,背上也有。
問媽媽怎么回事,媽媽不說,只是罵著自己,讓自己趕緊蒸飯摘菜。
她現(xiàn)在只要在家,就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。
今天早上六點不到,她就起來幫全家準(zhǔn)備好早餐。
早餐是一人一碗面條,加一個荷包雞蛋。
昨晚上家里剩的一點辣椒炒肉倒在面條里面,很好吃。
六歲起,她就會自己做飯。
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,從小到大,除了戴書良,村里的小朋友都不愿意和她玩,叫她小棗核,因為她的眼睛就像兩個棗核。
別人小孩子有各種顏色的彩筆,有自己的自行車,她什么都沒有。
她很羨慕別人家孩子的一切。
她知道,只有讀書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。
每次只有她自己考試成績名列前茅時,她才會收到其他人羨慕的目光。
那一刻才是自己的榮耀時刻。
等自己考上大學(xué)了,找到工作,再給自己換一雙像戴書良那樣水汪汪的大眼睛,再矯正自己的牙齒,這樣就不會每次笑得時候,牙齦肉露出來了。
收拾好所有的一切后,她背起自己厚重的書包,把被褥拎到了家里的農(nóng)用三輪車上,站在一邊,雙手縮在自己的大校服袖子里,雙腳不停地蹦跳著等著爸爸。
南方的天陰冷,濕氣重。寒冷一絲一絲從四面八方鉆進(jìn)自己的衣服里面來。
今天到現(xiàn)在天還是灰蒙蒙的,看來又是一個陰天。
也許下午還會有雨。
見到自己的爸爸接了宋梓晨的電話,她委屈得想哭。
已經(jīng)快要遲到了,爸爸還不著急。
上個學(xué)期還有之前都是戴書良爸爸送,自己從來沒有遲到過。
今天有可能就要遲到了。
她委屈地小心翼翼聽著爸爸跟宋梓晨講電話。
聽到電話那邊說讓戴書良爸爸送自己,她的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半個小時前戴書良的爸爸就送她出門了,她爸爸要是不送,她今天肯定要遲到。
孫小鳳看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兒可憐兮兮地站在寒風(fēng)中,低著頭,咬著自己的下嘴唇,強(qiáng)忍著自己的眼淚,她再也忍不住,瞬間暴走,對著劉禮鳴咆哮:“劉蛇皮,你腦殼被電打了?送自己女兒上學(xué)都慢吞吞!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嗎?有誰還比你的親生女兒重要?你心里沒點數(shù)?從小到大,你送過她幾次?今天好不容易送一次,還那么多破事!你配做她父親嗎?等一會兒再過去怎么了?!等一會兒是人要死了還是急著要去給人送終?”
劉禮鳴見她越罵聲音越大,怕宋梓晨聽見,便趕緊對著電話那頭說:“好好好,馬上過來。”然后質(zhì)問著怒火中燒的孫小鳳,一大早又在發(fā)什么神經(jīng)。
孫小鳳把手里的掃把往地上一扔,大聲尖叫問著劉禮鳴什么意思,女兒上學(xué)馬上就要遲到了,他還要去找宋梓晨?
劉禮鳴有點內(nèi)疚地看了女兒一眼,從衣服口袋里掏出十塊錢,塞到女兒手里,說今天沒有辦法送她了,讓她自己搭巴士過去。
劉立云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動,沒有伸手接爸爸給的錢。
“搭巴士?哪里有這么早的巴士?八點才有。你讓女兒去哪里搭巴士?”孫小鳳氣急敗壞,這個劉禮鳴真是越來越讓人生氣失望。
“沒有巴士就搭摩托車,叫個摩的。爸爸有點事,先走了。”劉禮鳴看也不看孫小鳳一眼,轉(zhuǎn)身往宋梓晨家里走過去,不理會孫小鳳在后面的破口大罵。
孫小鳳見他頭也不回地走遠(yuǎn)了,也沒有辦法。
對這個男人,她早就沒有辦法了。
懂事的女兒反過來安慰她,說沒關(guān)系,她先跟班主任請個假,一會兒麻煩沈算盤送她過去,給他十塊錢就好了。
沈算盤平時閑的時候,也兼職用摩托車送客,賺點油費。
孫小鳳一聽,也只能這樣。
自己膽小,一直不會開家里的農(nóng)用三輪車。
她脫下身上的圍裙手套,走到水池邊洗了洗手,朝屋內(nèi)大聲喊著劉培元的名字,讓他快點從廁所出來,幫著妹妹把被品拿到春雁自選超市。
喊了三遍都沒有人回應(yīng)。
孫小鳳直接沖到廁所,一把打開廁所的門。
正坐在馬桶上玩手機(jī)游戲的劉培元不高興地嚷嚷:“媽,你干什么呀,我在上廁所呢。”
“你吃屎了,一天到晚就會呆在廁所。趕緊出來,幫著你妹妹把被褥拿到春雁超市。”
“她不會自己拿嗎?我還沒有上完廁所。”劉培元眼睛沒有離開過手機(jī)屏幕,不情愿地說道。
“你妹妹還有個大書包,根本背不動。我警告你,快一點,要不然下個禮拜的生活費就別想要了!”
聽到這句話,劉培元才把自己的視線從自己的手機(jī)屏幕上轉(zhuǎn)移到媽媽臉上:“你不要每次都用這個威脅我!”
邊抱怨他邊快速從廁所里走了出來,胡亂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和書包,再走到妹妹身邊,彎腰一把抱起妹妹的被褥,一臉不開心地往外走去。
劉禮鳴一見宋梓晨眼睛還有臉上的淤青,意外地問怎么回事。
他三天都沒有去打牌了,昨天胡春雁還讓自己回來提醒他,之前答應(yīng)過要把他們超市快到期的商品都買回家,讓他快一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