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(xiàn)在雖說氣溫升高,但是十一點之前,氣溫還是低。水面上鋪著一層淡淡的白霧。
他們三個人應該一大早就起來割魚草了。
從背影上看,張先旺和張寶完全一樣,不走近點根本分不清誰是誰。都是圓圓大大,虎背熊腰。
張寶越長越跟他爸爸一個樣,小小的瞇瞇眼,牛頭鼻子,厚實的嘴唇,永遠理一個板寸發(fā)型。說話說快了還會結巴。
小時候他和宋梓洋都喊他張結巴,還總學他講話。
基因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。
不過梁娣玲怎么和張寶也越來越像,虎背熊腰,粗胳膊粗腿。一看就知道是夫妻兩。
兩座蹲地炮。
現(xiàn)在看著三個人的身影就像看著三只大熊,兩只高大熊,一只矮大熊。
張雙和宋梓洋兩個人肯定還在屋里睡懶覺。
他要是張寶就把宋梓洋趕出去,省的他在家里白吃白喝。
宋梓晨像螃蟹一樣橫著走路,大搖大擺穿過池塘。
張先旺他們只裝看不見,也不想理會他。
他徑直來到春燕超市,想看看現(xiàn)在能不能湊齊人打牌。
剛走到路口,見到春燕超市門口圍著好幾個人,都在認真看墻上掛著的一張信息通知單。
宋梓晨走近一看,原來是鄉(xiāng)政府貼的春種須知。
三月份就是春種的季節(jié)了,每家每戶都要開始購買種子,買殺蟲藥和除草劑。
每年春種前,鄉(xiāng)政府都會提前貼出公告,告訴村民最近的氣溫特點以及最佳的種植時間;同時也會詳細告訴村民們,購買哪種類型的除草劑和殺蟲藥,指導他們科學高效地迎接春種。
每次公告一貼,村民們就會開始去鎮(zhèn)上購買種子。
農藥和除草劑春燕超市里就有,趕集的時候到處都有得賣,不需要特意去鎮(zhèn)上或者縣里買。
此時胡春燕在超市收銀臺算帳收錢,前面有兩個馬路對面的村民正在結賬。
胡春燕收完錢后讓他們自己去貨架上拿。
她一般都懶得自己拿,要不忙著打麻將,要不就是忙著化妝和人聊天。春雁春雁,就像春天的雁子,嘰嘰喳喳,愛漂亮,存在感很強。
她花了不少精力在穿衣打扮上。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化妝。他們家房子很大,一共有四層,每一層占地面積都有近兩百平。
這就是在農村生活的好處,地方夠大,隨便建房子。
最底下一層是倉庫,放著各種貨品;第二層,也就是地面的第一層,是超市門面,里面擺放著一臺麻將機和各類貨架;第三層是夫妻兩的住房;最頂上一層是兒子沈洪剛的活動場所。
每次來超市購物的人都是自己去貨架上拿自己想要買的東西,拿完了再付錢給她就行。
胡春燕看著大大咧咧,其實心細如塵。有一次馬路對面的老油條黃宇振不老實,拿了五件商品,卻只付三件商品的錢。
她火眼金睛,一下子就看出來,當即不留情面,譏諷得老油條黃宇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。后來強顏歡笑跟她道歉,她還不依不饒。最后沈算盤出面安撫她了,這件事才算過。
至此再也沒有人敢在她店里偷偷摸摸做手腳。
“別忙活了,開始打牌啊。”宋梓晨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牌桌上,左手夾著一根煙,右手從自己褲袋里掏出幾張紅色百元大鈔,塞進麻將桌的小抽屜里,沖胡春雁喊道。
胡春雁白了他一眼:“你真是來得越來越早了。誰像你那么閑。”
宋梓晨左右環(huán)顧一圈,大口吐著煙圈喊道:“這不都是人嗎?怎么沒人??熳;钍歉刹煌甑?。老板娘你先上。田老板也來了,今天又不用出車?你這才是真正的有錢人,坐下一起打吧。”
田宇搖了搖頭,說自己只是過來買點除草劑和殺蟲藥,今天沒時間打牌。
胡春雁一邊忙著收錢,一邊打趣:“宋梓晨,聽說你昨天打架打贏了?你身上沒事?不需要去醫(yī)院看看?”
宋梓晨大手一揮,臉上的橫肉一顫,逞強地說道:“開玩笑,我打架什么時候輸過?他們全家上都打不贏我。一家子廢物。”
田宇斜著眼不屑地看了看他。
付完錢后,他側著頭,用打火機點了一根煙,吸了兩口后直接回了家。
胡春雁眼睛都不抬,依舊在收錢算賬:“那你是真厲害。今天早上宋梓洋兩口子都去市里醫(yī)院看病去了。我聽說張雙的肩膀那里疼了一晚上。家里人不放心,讓她去醫(yī)院照個片。”
這個宋梓晨倒是不知道。
聽到胡春雁這么說,他翹著二郎腿,又大口地吸了兩口煙,得意地吹噓到:“活該!他們兩口子就惦記著我媽的棺材本。平時對我老娘不聞不問,自己想去市里做生意了,需要錢了就知道來家里找我媽要錢了。我應該下手更狠一點。對這種不要臉的白眼狼就應該不留情面。”
“他們想去市里做生意?做什么生意?”胡春雁對這個比較感興趣。其實她也想著去市里買套房子,在市里開個超市。
只不過沈算盤不同意。
他說在這里呆了大半輩子,呆慣了,熟門熟路;去市里做生意不一定比這里掙得多。
市里都是連鎖大超市,像他們這種小賣部支撐不了多久,根本無法對抗。
更何況兒子現(xiàn)在正在上高三,今年就要考大學,不宜搬來搬去。
胡春雁一聽,倒也是這個理兒。
自己在尾達村也是逍遙快活。想打麻將,隨時能湊齊人。
老公萬事依著自己,兒子孝順懂事。
于是想去市里發(fā)展這話便沒有再提過。
今天聽說張雙打算去市里發(fā)展,她又有點按捺不住。
在整個尾達村,數(shù)她胡春雁、張雙還有孫春蓮是姿色最好。
孫春蓮歲數(shù)小,在她眼里屬于小朋友;張雙跟她才是一輩人。這些年兩個人明里暗里都較著勁比。
當年她把店開到了馬路邊上,張雙也立刻把自己的店開過來;最開始的時候,張雙店里除了理發(fā),也賣點日用品和零食;但是生意遠遠沒有自己好。
畢竟沈算盤之前在大超市干過采購員,到哪里進貨,進什么貨都有自己的渠道;張雙的老公宋梓洋基本在外面跑長途,根本幫不上忙。
張雙自己赤手空拳堅持了不到半年,就放棄了,不再與自己競爭,只專注于理發(fā)。
無奈村里就這幾個人,寧愿上網(wǎng)買個推子自己在家里推,也不愿意去理發(fā)店花這個錢。
理發(fā)店開著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(wǎng)。
現(xiàn)在他們說要去市里發(fā)展,也許還真是個好機會。
畢竟市里人流量大。只要有人流動,干什么都能賺到錢。
在市里做生意也不像在農村一樣,總有人賒賬。
宋梓晨說不知道他們去市里打算干什么。他們兩口子供著一個讀書的孩子,只靠著宋梓洋跑長途掙錢,想必身上也沒什么余錢。要不然也不會打他媽棺材本的主意。
更何況他根本也不關心那些,只想盡快湊齊人打牌。
“春雁老板娘,還能不能湊齊人了?湊不齊人我就先去尿個尿了。憋了一早上了。”
胡春雁看了一圈店內的人:“你自己問問有沒有人打。我忙著呢。”
沈算盤趁昨天周日還有今天早上進了大量的貨回來,有好多種子和化肥、尿素、除草劑、殺蟲劑,都要好好分類,不能亂放。
早上天剛亮,他們一家人就忙著整理貨架,到現(xiàn)在連早飯都沒吃上。
兒子沈洪剛見老父親一邊咳嗽一邊整理,于心不忍,便沒急著去學校,先留下幫忙整理好貨物再說。
胡春雁則一直忙著記賬和對數(shù)。
店里的其他人都在自助選購新到的種子和肥料,沒有人愿意坐下來和宋梓晨打牌。
二月末三月初正是春耕的時候。
春雨綿綿,也有一些日照。
都說春雨貴如油。
尾達村的所有人都忙著買各類種子回去種。
夏天要吃的很多蔬菜像黃瓜、南瓜、冬瓜等,這個時候最適合下地。
晚了或者早了都會影響口感和收成。
用農民的話來說,就是萬物皆有時。
宋梓晨喊了好幾圈見沒有人回應,便說自己先去上個廁所。
走到廁所門口發(fā)現(xiàn)門鎖了,怎么打都打不開。
他只能折回來,問著胡春雁,她們家的廁所門是不是壞掉了。
胡春雁說沒有,應該是里面有人。
宋梓晨聽完后還往里屋走。
胡春雁家超市對大部分人來說,就是公共衛(wèi)生間還有免費的茶水間。
所有進店的人都自己給自己倒水喝,想上廁所了直接去廁所。
要是廁所鎖門了也沒事。
超市前面是一條省際公路,后面背靠著一座小山。山上都是各種茶樹和板栗、榛子樹,平時根本沒有人去。
小樹林里干點啥都沒有人知道,前后左右視線都被擋著了。
尿急的人都直接走到后面小樹林里解決。更有甚者,在小樹林里拉屎。
胡春雁提醒過大家?guī)状巍?/p>
但是人有三急,沒有辦法控制,她又不愿意這些人跑到她家三樓樓上私密臥室上廁所,畢竟家里所有的現(xiàn)金都在那里放著,她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。
她知道宋梓晨肯定又是跑到后面小樹林隨地小便了。
奔放豪爽的她便開玩笑喊道:“一會兒我就上三樓偷看你的寶貝去了啊。”
宋梓晨更是放縱:“你不是看過很多次了嗎?怎么還沒看夠。放心,我會給你機會的。”
店里的眾人都哈哈大笑。
此時沈算盤的咳疾又犯了,在最里面貨架了咳個不停。
沈洪剛快速跑出來,給爸爸拿去了一杯泡著胖大海的溫開水,服侍父親喝下。
上完廁所回來的宋梓晨褲子還沒有系好,邊走邊系上自己的皮帶,嬉皮笑臉地問著胡春雁,她剛才想看什么來著。
胡春雁見兒子在一旁站著,不再跟他貧嘴,只是不理他,問著兒子貨品整理得怎么樣了,催他回去上課。
剩下的讓他爸整理就行。畢竟他現(xiàn)在在高三,時間就是金錢。
沈洪剛說沒事,現(xiàn)在的課對他來說上不上都無所謂。
反正上課他也跟不上,基本都是等著一對一的私教補習的時候給他詳講。
一會兒他自己騎摩托車去學校。
他不著痕跡掃了宋梓晨一眼,回到后面貨架幫沈算盤接著整理。
宋梓晨見半天沒有人陪他打牌,大家都有事忙著,無聊得很。他問胡春雁,去市里哪個地方買車比較好。
胡春雁說不知道。對于車這個事,她一竅不通。到現(xiàn)在為止,她連自行車都不會騎。
她問宋梓晨怎么突然問起來車的事情。
宋梓晨想要炫耀卻又假裝低調:“我就是問問而已。家里沒車真的太不方便了。”
“你不是有輛摩托車嗎?”
宋梓晨不屑說道:“誰家沒有摩托車。摩托車下雨天開多不方便。我想買輛小轎車。”
“你中彩票了?”胡春雁直言不諱。
宋梓晨搖了搖頭:“買輛車而已,就十多萬,還需要中彩票?”
店里的人紛紛側目,有人表示不屑,也有人表示羨慕。
宋梓晨天天游手好閑,吃喝玩樂樣樣不耽誤。
現(xiàn)在居然還說十多萬買輛車是小錢。
胡春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:“你媽媽還真是心疼你。難怪宋梓洋要和你打架。”
宋梓晨不樂意:“我自己的親媽,當然心疼我了。宋梓洋,從小就自私懦弱,不討人喜歡。對了,你們家沈算盤,什么時候再出去拉貨?現(xiàn)在晚上還出去拉貨嗎?”
老公和兒子就在身旁,胡春雁不想和他胡鬧,便走開至柜臺的另一邊算賬。
宋梓晨無所謂地笑了笑,又一屁股坐到了麻將桌上。
他環(huán)顧四周,確認了一遍店里的這些人都不會跟他打牌。
馬路這邊的村民和馬路那邊的村民還是有隔閡。
打牌干啥的都不一起。
平時交流也少。
宋梓晨也不想死皮賴臉邀請馬路對面的人打牌。
這個點回家又太早,再說回家也很無聊。
他拿出手機,給劉禮鳴打了一個電話,讓他立刻到春雁超市來,三缺一,沒他不行。
然后他又走到隔壁肉店,生拉硬拽把黃鐵柱拉了過來。
三個人湊齊后,店里所有的人,無論他怎么勸說,都不上桌。
最后他只得軟磨硬泡,求著胡春雁一起上桌打牌。
他保證,只要胡春雁陪他們幾個打牌,今天把他們家超市里快過期的東西全都買回家,幫助她清理庫存。尤其是把他們家的酒全都買走。
胡春雁低下眉頭,細細一算,如果真這樣的話,她倒是會賺不少。
還猶豫不決的時候,沈算盤咳嗽著走出來,勸胡春雁快點上桌,要給宋梓晨這個機會;同時他建議宋梓晨一會兒清庫存的時候,所有商品一律八折。
他這么一說,把宋梓晨美壞了,一直給沈算盤豎著一個大拇指。
他們幾個這個麻將一打,打到晚上十一點多。
吃午飯和晚飯的時候分別暫停了十分鐘。
以最快速度吃完飯后,四個人立刻又投入到這場難舍難分的戰(zhàn)斗當中。
結束的時候,宋梓晨褲兜里輸?shù)靡环皱X都不剩。
黃鐵柱贏得最多,差不多贏了三百多;劉禮鳴不輸不贏;胡春雁贏兩百多。
走的時候胡春雁問宋梓晨,說好的清理庫存怎么清理。
現(xiàn)在他身上輸?shù)靡环皱X都沒有了。
宋梓晨從空癟癟的煙盒里拿出最后一根煙,點上后口齒不清地保證,自己不是食言的人,明天睡醒了就拿錢過來買他們家的庫存。
他說家里的酒快沒了,今天先賒一瓶酒回家,明天一大早再一起送錢過來。
胡春雁只得答應。
反正這半年來宋梓晨出手闊綽,說明天送錢來肯定不會食言。
黃鐵柱數(shù)了兩遍自己贏的錢,確認自己又贏了三百多,基本上是半個月賣肉的利潤后,高高興興地哼著小曲回家了。
劉禮鳴打著哈欠,喊著宋梓晨一起回家。
他現(xiàn)在已經困得不行了,眼睛都睜不開了。
宋梓晨看了一眼超市內。
現(xiàn)在超市里就他們三個人。
超市的兩張大門都開著,入夜后,涼風不斷地刮進來。一離開麻將桌下的電烤爐,宋梓晨立刻覺得腳脖子那里涼颼颼。
沈算盤剛才十點多就已經上樓睡覺了。
胡春雁起身要關掉超市的大門,也準備睡覺。
宋梓晨讓劉禮鳴先回家,說自己還有點事要跟胡春雁研究一下。
劉禮鳴知道怎么回事。
他點著頭打著哈欠一個人先回家了。
快十二點的時候,宋梓晨才從超市里哼著黃梅戲走出來。
有錢真的能使鬼推磨。
自從自己手頭寬裕后,所有人對自己的態(tài)度似乎都友好了不少。
錢不是萬能的,但是沒有錢真是萬萬不能。
十二點的晚上到處都是黑漆漆一片,伸手不見五指,涼風透過衣服,從各個方向鉆進自己的衣服里面。
宋梓晨從小在這里長大,從馬路上到自己家的這條小路他走了快五十年,根本不需要燈光。
他就是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家。
他心情很美,一直哼唱著花鼓戲。
“劉大娘我笑呵呵,笑呵呵,笑呵呵,呵呵呵!哈哈哈…..
喂了隊上的一只好豬婆,好豬婆,
下了一窩崽有十幾個,
個個都長得蠻不錯了,
嘴巴子短,腿桿子長,
圓圓滾滾肉又多,
社員們紛紛來訂貨,
只等滿月就開窩呀,
人人都夸我喂得好,
還要開會表揚我,表-揚-我-咧…”
哼著哼著,他總覺得后面陰風陣陣,似乎有人跟在他身后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