押禮先生,是紅事中一種職務(wù)的稱呼,是履行男方禮儀的重要角色,男女婚事通常會經(jīng)歷一些階段,除了媒人外,押禮先生有著重要的作用。定親時需要押禮先生,隨同媒婆前往女方家,遞上文書,交接禮物,與男方指定的人物或是男方家長商量之后的事。結(jié)婚之前擇良辰吉日,也需要押禮先生前往男方家,商定婚禮的相關(guān)細節(jié)。接親時更是需要押禮先生前往,與女方的總管交接,商定發(fā)親的時間,送親的人數(shù)等??傊@個職務(wù)是禮儀活,要懂得雙方的習(xí)俗,還要帶領(lǐng)隨行人員辦好喜事,責(zé)任重大。
以爺爺在白云山的廚房,當(dāng)一個押禮先生綽綽有余,但由于爺爺是端公,大多數(shù)人都忌諱,也無人請他去做這件事。羅顛不嫌棄爺爺?shù)穆殬I(yè),親自上門來請,是有原因的,他本就是個篾匠,替死者編織了不少祭品,今天扎黑白無常,明天扎小人,而張家鬧過兩頭蛇,要是沒有爺爺這樣的人在,恐怕會出什么事。
因此,爺爺除了去當(dāng)押禮先生之外,還要鎮(zhèn)邪。
張家出現(xiàn)的那條雙頭蛇,一直也未能查出因果來。
正月十四,爺爺穿了身新衣,換了雙新皮鞋,拎著個帆布包出門,走到院子邊上,想起了什么,朝我招著手說:“花瑞,你和我去。”
我興奮地跑向爺爺,大哥及堂哥們則一臉的不高興。爺爺又說:“給你們帶糖回來吃。”
母親急忙說:“要去也要換身衣服,像乞丐一樣臟,臉也不洗。”
爺爺說:“那趕緊去換衣服。”
羅家十分熱鬧,媒人是羅顛的侄媳,一個四十歲的胖女人,她張羅著禮物,指揮著幫忙的人,無視爺爺?shù)拇嬖?。羅顛把爺爺請到屋子里,倒了杯茶遞到跟前,商量定親的事。
“春花年紀上,不懂規(guī)矩,到了張家堂上,全都得聽你的,上次她幫人說媒,就因為多嘴,女方退了親,她管不住嘴,你要提醒她,吃飯的時候勸酒,不要讓她喝酒。”
“我第一次做這個,什么都不懂,還要請教春花才是。”
“老兄弟,你這么說就太謙虛了,你是見過世面的人,這事就勞累你了。”
爺爺雖然沒有干過這種事,但他經(jīng)歷無數(shù),粗略知道細節(jié),在出發(fā)前,便在堂屋中清點了一下禮物,一只豬腳一塊肉,稱為一方一走,兩壺酒放了紅,一對紅燭,一對高粱糍粑,兩包糖,兩把粉,兩支牙刷兩盒牙膏,兩個杯子,兩套衣服,兩雙鞋襪,兩張毛巾,還有兩圈鞭炮。
裝禮物是兩個木盒,下面是架子,由兩個人抬著,肉則由一個人擔(dān)著,高粱糍粑也由兩人扛著,兩人拿著鞭炮,一行十余人開始朝張家進發(fā)。
走了半個多小時,來到張家門前,爺爺拿了文書,張家鄰居便來幫忙拿東西,將人請到屋里坐下,端來瓜果茶水,熱情招待。爺爺則來到堂屋,將所帶禮物移交給女方請來的收禮人,稱之為過堂,清點完物品后,要點燭燒紙,承認這門親事。女方清點禮物的是兩名婦女,兒女雙全,一邊清點一邊說著吉祥的話,爺爺便要上前給這兩名婦女一人一張手帕以作謝意。
晚飯吃得有些早,男方的人要趕路,四點菜就上了桌,爺爺和媒人被請到堂屋坐下,女方的長輩,父母都來作陪,倒上酒,先一番客套話,再由女方長輩拿起筷子,招呼客人開席。吃菜也有講究,大菜要等長輩先動筷子,而長輩則不吃,而是將菜夾到客人碗里,以示尊重。
張家的女人們喝酒,便給媒人倒酒,春花好酒,也不推辭,但喝了一碗后,話就多了起來,也沒了分寸。
“聽說嫂嫂看見了兩頭蛇精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?”
話一出,頓鴉雀無聲,張家人的臉上堆起了陰霾。
爺爺急忙圓場:“那都是過去的事了,我們商量下結(jié)婚的事吧,今年年歲好,就定在今年,我看了黃歷,臘月初八是個好日子,大家也都有時間準備,你們看呢?”
春花則不以為然的說:“選日子還得回去再定,咱們說了也不算,嫂嫂,你說對吧?”
張四嫂尷尬的說:“既然花先生都說好,我們也沒什么說法。”
“怎么能沒說法。”春花來了酒勁,固執(zhí)的說:“你們得說啊,你們不說,我們怎么知道你們想不想嫁姑娘,再說了,這雙頭蛇精還沒有死,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。”
張老四陰著臉說:“大妹子,今兒是喜事,咱們不提那些事。”
爺爺扯了一下春花的袖子,提醒著說:“不能喝酒就少喝點,盡說酒話,時候也不早了,把咱們的酒倒一杯,也該回去了。”
最后一杯喝男方拿去的紅酒,這是規(guī)矩,象征喜慶。
春花似乎聽明白了,不再說話,但眼神怪怪的,像和爺爺有仇一般,離開堂屋時甚至推了爺爺一把,幸虧爺爺站在門柱邊上,要不然就撞在了桌上。
回家的路上,所有人都沉默著,好好的一樁喜事,被春花攪得不成了樣子,走了一段路,經(jīng)過一片墳山,春花便坐下來休息。
有人好心的提醒:“春花,天快黑了,趕路吧。”
春花指著一座墳說:“怕什么,難道你們都怕鬼嘛,哎喲,那墳開了,有鬼出來了。”
爺爺抬頭一看,大叫一聲:“不好。”
除了我,所有人都看見了,春花所指的那片山上,有人抬著紙轎,正朝這邊走過來。
“有鬼——”
膽小的人叫了一聲。
春花頓時嚇破了膽,暈眩過去。
爺爺急忙抓起一把泥往林子中撒去,一邊喊著:“北斗門弟子在此,再不走,我就收了你。”
說來也怪,那抬紙轎的人不見了,那突然涌出來的霧也散了。
爺爺又從春花的衣服上撕了一塊布,捆綁在幾根茅草上,念了幾句咒語,然后拿出火柴,將茅草和布燒了。
春花咳嗽幾聲,醒了過來,全身顫抖不已,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冒了出來。
爺爺把手放在春花的額頭上,不知道說了什么話,春花便清醒了。
羅家人看在眼里,拉起春花,快步地離開了墳山。
爺爺拉著我走,回頭看著某處說:“花瑞,你沒看到什么吧?”
我搖了搖頭說:“哪來的鬼,他們肯定是眼花了。”
爺爺笑著說:“這個春花,把大家嚇得不輕。”
回到羅家,聽聞了墳山的事,春花的丈夫?qū)⑵溆?xùn)了一通,羅顛也一番指責(zé),春花哭哭泣泣,三魂嚇丟了二魂。羅顛想留爺爺吃晚飯再走,爺爺有些累了,便帶著我回了家。路上,爺爺又問我墳上的事。
“你真的沒看到什么東西?”
“沒看到,哪來什么鬼,肯定是他們眼花了。”
“嗯,看來你還沒有開天眼,所以看不到臟東西。”
“爺,真的有鬼嗎?”
“有,當(dāng)然有,春花那個人來瘋就是鬼,今天她說那些鬼話,張家差點就退親了。”
“春花做不好媒,為什么不請謝三婆?”
“要真請她,能有什么事,謝三婆是媒婆,但她說的是哪種媒,哪有人請她啊。”
“那你還是端公呢,羅家為什么請你?”
“我告訴你,幸虧羅家請了我,要是別人,今天還不知道要出什么事,羅顛這個匠人,是個聰明人,他早就預(yù)料到這事,往后啊,無論是誰請我辦這事,我都不應(yīng)了。”
“為什么?。?rdquo;
“你看啊,勞累了一天,利是沒有,大公雞也沒有,圖啥啊。”
“不是幫了羅顛的忙了嗎?”
“嗯,你這么一說,倒是這么回事,為人處世,哪能沒有點人情,花瑞,以后沒什么事,別上那墳山去。”
“知道了,我才不去呢,那么多墳,要是從墳里跳出個鬼來,不嚇死人才怪。”
“你不是不怕鬼嗎?”
“怕,怕得要命,剛才在墳山上,我汗水都嚇出來了。”
“看不出來,小小年紀也懂得裝腔作勢,累不,累了爺背你。”
“不累,我自己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