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事兒上次在清水泉干過,這次也是熟門熟路。爺爺他瞅準了水花最翻騰的位置,用力把烏鐵印丟了過去。
隨著那噗通一聲,就像按下了什么開關似的,原本倒騰不休的水面忽然平靜了下去。原先各個船上各自七八個人、卯著牛勁不讓大網(wǎng)被掙脫,這會兒也忽然就感覺那股抵抗的蠻力消失了。
還好那大網(wǎng)中沉甸甸的感覺依然在,要不然大家都要以為廢了那么大氣力,還讓那黃河大鱉跑了呢!
“拉!往岸上拉!”王瞎子不敢松勁,釣魚線把手臂勒出深深的傷痕,大叫著讓大家把大網(wǎng)往黃河岸上拉。
那東西重的要命,八艘小船,六十多個人叫聲震天,廢了半天勁才把船靠了岸,然后大家又一塊兒往一處使勁,大叫著一二三,總算是把那大網(wǎng)拖上了岸。
岸邊早就擠滿了來看熱鬧的村民,下游村的、長河村的。甚至河對岸的定河鎮(zhèn)的人都聽到信兒跑過來瞧個稀奇。
眾人伸著脖子往那河里一看,所有人都嚇得驚叫。只見大網(wǎng)離了水面后,那往里就兜著著一只卡車頭大小的大鱉!
那大鱉渾身的皮肉都褶皺著、皮膚和甲殼都是黃的,滿滿的泥沙沉淀在甲殼上就像厚厚的泥層。四肢粗壯的像象腿,腿上長著璞,被拖上來的時候整個大鱉就像沒了精氣神似的,整個頭都縮在殼里邊,疊出一圈圈怪嚇人的肉褶子。
其余部位一動也不動,老老實實的像死了一樣。
要是仔細看,能看到老鱉的背上有塊烏黑鐵印酒那么方方正正地壓在上邊。也不知道怎么的,所有人都覺得奇怪,從水里拉上來,怎么這么一玩意兒就像粘了膠水似的?
那年頭沒有手機、照相機這些東西,不然撈上這么大個大鱉,非得造成轟動不可。當時岸上的大家伙也都很興奮,大人小孩兒地都上前來看。
但有些老人就覺得害怕,覺得這是犯忌諱。這么大的鱉肯定是有了道行的,在民間把它當黃河大王來供奉。
一般來說黃河居民是避之唯恐不急的,哪兒有直接給撈上來的?
“大家都別靠太近,那塊印誰也別動!”王瞎子從舢板船上下來,大聲警告眾人。
他手上的纏著的釣魚線解開了,在那被太陽曬得黝黑的手臂上留下少說十六七圈細細的傷痕,皮肉外翻,看的人觸目驚心。
爺爺下了船就趕緊過去扶他,拉著王瞎子往村子的衛(wèi)生所跑。李守城也跟著一塊兒,留下李守義和另外幾個當過民兵的村民維持秩序。
那時候村子里沒醫(yī)院,就有個赤腳醫(yī)生在村里開衛(wèi)生所,其實就一間房子,外面看診里邊擺張床就算住院,中間隔著個破簾子。
這個赤腳大夫也有點來頭,原本據(jù)說是當過兵的,是個軍醫(yī)。
其實后來從長河村的資料里看,那老爺子還真不是國人,戰(zhàn)爭時期沒有回去,留在長河村當赤腳大夫,靠著給村里人看看病拿點接濟的食物過活,滿嘴嘰里呱啦的日語。
在長河村待了十幾年,好歹學了幾句土味兒十足的國語,能跟村里人交流幾句。
當時那村醫(yī)老爺子已經(jīng)五十多了,當爺爺拉著王瞎子到那衛(wèi)生所時,村醫(yī)看到王瞎子那胳膊也嚇了一跳,丟下手上的筷子就是一陣嘰里呱啦。
那話一半日語一半的長河村土語,不是長河村長大的人壓根就聽不懂,翻譯過來就是:“這啥玩意整成這樣了?咋整的?”
一邊說,村醫(yī)一邊給王瞎子抹藥膏上那種粉狀的白藥。完事后給纏了一圈繃帶,特別交代了這幾天不能碰水。
爺爺仔細聽了,又從村醫(yī)那兒賒了牙膏管那么大小的一管藥膏。
處理完傷口,王瞎子的手也不哆嗦了,趕緊回到河岸邊。來看熱鬧的人更多了,那可是卡車頭大小的黃河大鱉,多少人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的。
有老人離得較遠在念經(jīng),也有務實地在討論著怎么處理這只大鱉。有說把它宰了吃肉的,這么大一只鱉,宰了后把肉腌起來,分整個村子的人吃,過冬的肉食都有了!
可是有這個想法,但沒人敢真動手。
一來是這玩意兒實在太大,超乎常理,讓人心理上害怕,二來是兩個月前長河村下游村倆村子吃白魚的肉躺下七十多個的事,附近幾個村都知道,傳的沸沸揚揚。
眼下這只大鱉比起白魚只會更邪,誰敢亂下手?
也有人主張把這大鱉放回去,說是這東西是黃河的大王,把黃河大王撈上來會得罪黃河的神靈,是會遭報應的!
黃河里畢竟邪門事多,忌諱也多,因此這種說法也得到了很多人,尤其是老年人的贊同。
但出力把大鱉撈上來的年輕人當然不干了,花了那么大氣力好不容易把這畜牲從水里拖上來,哪兒有再給放回去的道理?
好家伙,兩伙人一老一少差點打起來。
后來村長也聞訊來了,總算把場子鎮(zhèn)住,然后他讓二兒子和十幾個人把大鱉在的河岸拉了圈橫條,隔離出來,等王瞎子過來了再說。
等爺爺、李守城和王瞎子把藥上完再趕回來,那河岸邊已經(jīng)吵完一輪了。村長就過來問這大鱉怎么處理,勞師動眾請了這么多人,撈上來一只大鱉,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吧?
王瞎子先找了塊石頭坐下,摸著想給自己裝一鍋子煙。但是手不是受傷了么?抖的跟篩子似的,一鍋子煙草倒了半鍋子在外邊,還是爺爺給他用燧石打著了火苗子。
王瞎子就這么嘬了口,還挺美地吐了口煙出來,說:“村長你別急,今天勞累大家伙來幫忙,老瞎子也不會讓大家伙白干。不過這大鱉可不能吃,否則吃了腸穿肚爛,別說老瞎子沒提醒諸位。明兒個,最遲后天,老瞎子保證就有人來收這頭大鱉!到時候賣的錢,大家今天出力的人人有份。”
眾人聽到這話,包括爺爺在內(nèi)都有些后怕,吃了就腸穿肚爛?那得多毒??!
而且大家納悶的也不少,那年頭交通比較閉塞,消息也傳出老遠,家里能有幾個閑錢的都不多。這么大個鱉,吃又不能吃,看又不好看,這東西誰買???
可是王瞎子說的信誓旦旦,而且對爺爺來說,主要是以后沒東西在河里惦記著要自己性命了,這才是正事。
別的至于這大鱉值幾個子兒,那也是心里的小九九了,能有些票子自然最好,沒有也不虧不是?
這事就這么先擱著了,而由始至終那老鱉都沒露頭,更是沒有動彈,要不是還能聽到粗重的呼吸,都讓人感覺它已經(jīng)死掉了。
當天夜里,村長留下倆人看著那大鱉,然后把其余人都打發(fā)回家,也不怕被人偷了。其實這么大只鱉,別說偷了,就算是把生產(chǎn)隊的小卡車開來,也得廢些力氣才能把它弄走。
王瞎子在撈上大鱉后,心情就挺美,一轉身就不知道去了哪兒。反正爺爺一回頭,就沒見到王瞎子,到回村都沒找見他。
本想問問他是不是水鬼的事就這么結了,但是既然人都沒瞧見,那也就先擱著了。
可在當天夜里,爺爺跟太爺爺太奶奶吹完牛皮剛睡下,忽然一陣陰冷的風把爺爺給吹的一個激靈。下一秒蓋著的褥子被人掀走,爺爺看到了那保家仙姑奶奶就站在他的床頭。
“姑奶奶,您干啥???”爺爺趕緊抓了件衣服套上,心說自個兒也沒忘給她供香火啊。
保家仙女站在床前,冷笑了一聲說:“大難臨頭了還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