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瞎子的鬼話,爺爺向來是不屑于去聽得??墒撬膊桓夷锰珷敔斕棠痰陌踩ベ€。反正少聽一場就少聽一場,也沒什么大不了。
而他沒去聽?wèi)?,太爺爺太奶奶還當(dāng)他病了,本來要去的,也就沒去。太奶奶還下廚,燉了碗魚湯給他喝。
到了第二天,爺爺把王瞎子的話拋到了腦后。那時候家家有網(wǎng),捕魚就得曬網(wǎng)、編網(wǎng),要有破損的還得補。
在自己院子里補網(wǎng)的時候,爺爺聽到,村里有人出事了。還不止一個人,凡是昨天去過下游村的人,幾乎無一例外地全都病倒了。
躺在床上,身上一個個長出了黑色的斑點,大的像硬幣,小的像芝麻,那是碰到就疼、不碰又癢,好些大小伙子愣是被折磨的在床上號啕大哭起來。
村長早就被驚動了,這一圈看下來,那是腿肚子都軟了。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怪病啊,好端端的,一個村子,半數(shù)人都倒了!
為今之計,村長只能立即打電話去鎮(zhèn)上,讓鎮(zhèn)子里派人來。
爺爺當(dāng)時作為沒事的那一波人混在人群里看熱鬧,聽人七嘴八舌的說起,這才知道原來昨天在下游村發(fā)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,捕魚的周老漢從黃河里撈上來一條沒見過的大白魚。
那大白魚一身的白肉,沒有魚鱗,足有一米多長,三十多斤重!
正好水澇時幫忙救水的長河村村民也都在,為了答謝在水澇時的幫助。周老漢就在戲園子宰魚,每戶人家都分到了一塊,而今天病倒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回家后吃了魚肉的人家。
村長連忙派人去了下游村打聽,這一打聽,下游村一早上也病倒了二十幾口人,下游村的村長也急得團團轉(zhuǎn),兩個村長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。
眾人都猜測著,這怕不是吃了那大魚惹來的報應(yīng)。那么大的魚,按老人的說法已經(jīng)有了靈性,打傷都是罪過,更何況是吃了?
村長聽到人們的討論,眉毛也立起來了:“都別胡說了,專家說了,這就是普通傳染病!誰再胡說八道,就扣五個工分!都回去!”
村長的威信在村子里是很高的,一發(fā)話,眾人也就乖乖閉嘴,但背地里還是在討論。而爺爺心里也在嘀咕,有幾分后怕,第一次覺得王瞎子有點靠譜。
第二天,鎮(zhèn)上的人來了,帶來了一個醫(yī)療隊,把沾了那黑斑的病人全都集中在一起,拉了個隔離帶,派了幾個民兵把守在外邊,許進不許出。
也是那天,爺爺突然開始覺得小腿肚子癢的很,撓了撓,發(fā)現(xiàn)原本缺塊肉的位置長出了個小疙瘩。
又過了一兩天,那病還是沒解決,病根找不著,每天村里人都能聽到隔離帶里村民們疼的直哭的叫聲,讓長河村人心惶惶,生怕自己也沾上這毛病。
而爺爺還有另一件糟心的事,就是他小腿肚上的肉疙瘩越長越大,也不知道怎么的。短短幾天時間,愣是長成了個肉球,已經(jīng)有拇指大小,要不是用褲腿遮住,看上去實有幾分瘆人。
這天爺爺在街上被王瞎子拉住了,那老瞎子戴了副墨鏡,墨鏡下邊是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珠子。爺爺也不在乎他眼睛怎么瞎的,但他記事起就沒見這老瞎子認(rèn)錯過人。
“大牛子,村子里這事,你管是不管?”王瞎子把爺爺拉到角落,開口就是這么一句,把爺爺說的一愣:“俺又不是醫(yī)生,專家都查不出什么毛病,俺能怎么管?”
王瞎子又說:“甭管怎么管,你愿意管,那幾十口人就還有救。你要不愿意管,再過三天,咱村就得給他們集體出殯了!”
出殯就出殯,不新鮮??烧l見過一村子人,半個村子出殯的?
王瞎子這話聽著像玩笑的假話,但爺爺卻一點也笑不出來。覺得他在危言聳聽,可王瞎子板著的一張臉,沒半點玩笑打哈哈的意思。
“你說吧,俺能咋做?先說好,冒險犯罪的事,我可不干。”爺爺最后松了口,要說這幾天他不怕那是假的,每天半夜都得爬起來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長出那黑斑。
王瞎子見爺爺答應(yīng)了,臉色稍稍一緩,接著那枯樹枝似的手往爺爺?shù)挠彝纫恢刚f:“你腿上,那個被咬掉的疤是不是長出了塊肉?”
“你咋知道的?”爺爺?shù)纱笱劬?,這事兒,太爺爺太奶奶都不清楚。
王瞎子說:“老瞎子眼盲心不盲,看得到的東西,未必就比你們明眼的少。這個你拿著,要想救人還得靠你腿上那塊肉。”
爺爺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王瞎子拿出一截黃不拉幾的蠟燭塞到爺爺手里,讓他在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用,并把怎么做告訴了爺爺。
“大牛子,這件事,只許成功不許失敗?。?rdquo;分開前,王瞎子鄭重其事地抓著爺爺?shù)氖?,反?fù)強調(diào)事情的重要性,“記住,半個村子幾十條人命就捏在你手里!”
爺爺說實話還是對王瞎子的話半信半疑的,他說的玄乎,可連市里的專家都搞不定,自己一個黃河邊打魚的又能有什么本事?還能把全村人的性命求下來?
那年頭的人,心里都很質(zhì)樸。平時也看不到外面的人,市里來的專家醫(yī)生在爺爺他們眼中,差不多能跟神仙掛上等號。
神仙都沒轍的事,他能有啥法子?
想歸想,爺爺還是盯著自家那個老掛鐘,掐著時間到十一點半。然后挽起褲腿,拿著自己平時開魚的匕首,把小腿肚上那瘆人的肉疙瘩割開了一條縫。
神奇的是,這一刀一點也不疼,好像那不是自己的皮肉似的。
而從傷口處滴下來的血也不是正常的紅色,而是黑色的,泛著股子腥味兒。爺爺按王瞎子教的,把血滴在黃蠟燭上。
然后隨便拿張紙往傷口擦了擦止血,又劃了根火柴,小心翼翼地點燃了黃蠟燭中心的燭心。
整個過程爺爺莫名其妙地感覺很緊張,就像有什么人盯著他看似的。
隨著那火苗一點點竄起來,將他的房間一點點照亮,伴隨著一股魚皮烤焦了似的臭味兒,有煙霧絲絲縷縷的彌漫在他的房間中。
爺爺盯著那火苗看了半晌,也沒看出什么子午卯由來,就覺得這股煙刺鼻難聞??烧嬲屗蟪砸惑@的是他抬頭的時候,居然有個女人在他的房間里,隔著那蠟燭正低著頭,冷冷盯著他看。
那女人太漂亮了,爺爺這輩子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,以至于他都形容不出來她多好看,就說跟那畫上的仙女似的。
只是那仙女冷冰冰地盯著他,臉色又白又慘,披頭散發(fā),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,又像個活生生的女鬼,可把爺爺嚇得夠嗆。
“是你在喚我?”那女人開口,聲音也是冷冰冰的,像冰冷的河水淌過腳跟似的,讓爺爺一個激靈。
那該死的王瞎子,莫不是找了個女鬼來害我?
爺爺當(dāng)時就嚇的不清,雖說聽說的故事他嗤之以鼻,但真親眼看到,可不得嚇得屁滾尿流嗎?
“姑奶奶,你別害我,我上有老母老父下還無后,還死不得??!”爺爺哆嗦著開口,就差給那仙女跪下了。
那女人古怪地看了眼爺爺,又說:“唔,不對,是有人指點你喚我前來。用了鮫人骨做成的骨燭,再加上我留在你身上的……唔,放心,我不會害你。你喚我若是無事,我便走了。”
爺爺聽到不會害自己,心里松了口氣。這時猛想起王瞎子千叮嚀萬囑咐交代的事,眼前這位似乎是解決長河村大禍的源頭,要是讓她走了,長河村五十多口人豈不是真的要一起過頭七?
“慢!慢!仙女,菩薩,我還有事想求你!”爺爺一急也口不擇言,剛要轉(zhuǎn)身的女子聽他這聲喊也回過頭來:“你叫我菩薩?”
“對對,您菩薩心腸普渡眾生,救救長河村五十多口人的性命吧!”爺爺一見她有些興趣,趕緊順桿爬的求情,“他們大都上有老下有小,你要救了他們,我讓他們年年拜你。”
爺爺話音未落,那女子冰冷的聲音就搶過了他的話頭:“他們?哼,他們分食我肉時,怎么不想著會有報應(yīng)到身?”
這女人是那條大白魚?
爺爺頓時像一盆水從頭澆到了腳,這還咋求情???人把她肉都給燉湯吃了,殺身之仇也不過如此啊。
“他們食我肉身,使我失去肉體似野鬼孤魂,被這黃河的河伯強納為妾。”那女子說著,幽怨哀傷,“待三日后,河伯娶親,他們都將隨我一同入河伯府,是我的隨嫁仆從!”
“女菩薩,就不能再商量商量?”爺爺也有些急了,這么多人朝夕相處,哪兒還能沒點感情?再說其中還有七八歲的孩子,讓爺爺怎么忍心?
“商量?”那女人看了爺爺一眼,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,“那你該知道,怎么做。”
說完,黃蠟燭熄滅了,煙散了,女人也消失了。
爺爺一背的冷汗,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。好容易挨到天亮,不等爺爺出門,王瞎子就找上門了,張嘴就是問:“怎么樣?”
爺爺趕緊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王瞎子,他正心驚膽戰(zhàn)著,但王瞎子一聽還挺高興,連聲說:“會來就好,會來就好。大牛子,這事還有轉(zhuǎn)機。她這是讓你想辦法,毀了河伯娶親?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