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(yī)院房病，一個近乎全身干枯的中年女人，無力躺在床頭。
那個曾給鄭子強當過小學班任，曾教導女兒大琳寫了一手好文章的母親，靜靜呼吸著這個世界最后的空氣。
一雙茫然若失的眼睛，在看到女兒身后的鄭子強，劃過一絲亮光。
“強子來啦？”
從小到大，大琳的母親瞧不上老鄭家。
家里窮不說，鄭子強貪玩又頑皮，一點沒正形。
等鄭子強考上大學，盡管是一所不入流的大學，她才多少改變想法，默許棄學三四年的大琳跟他往來。
最近病情加重，更管不住了，任由兩人“放羊”，一來二去，對強子也不那么討厭了。
盯著床上喘息都困難的小學老師，鄭子強心中波濤洶涌。
不過，臉上還是強裝笑意，把香蕉放到一邊。
“老師，您別動，什么也別想，您放心，大琳以后跟我混了！”
話音未落地，剛放下飯盒的大琳鼻子低哼一聲，黑白眼翻了他兩下。
“我多大了，不用你管！”
大琳母親沒理睬女兒，伸手拉住強子。
“聽說，你找到一份大公司的工作，要努力，要爭氣，我家大琳聰明勁是有，可惜……”
正如前世一樣，這位老師兼母親的女人，哪怕在最后一刻，話語還是那么溫暖貼心。
嘴上表揚著鄭子強，還不忘記想起聰明的大琳放棄學習的事。
她似要把心中的話吐盡，要把交代女兒的事一口氣說完。
站在床邊的大琳卻跟往常一樣，抿緊嘴唇，倔倔地嘟囔一句。
“媽，沒事，別整天疑神疑鬼，大夫說，好好治，沒兩天你就能出院了。”
鄭子強再也呆不下去了，借故離開病房，敲開了主治醫(yī)生的診室。
“老師是不是沒救了？大琳是不是也染上這病了？”
辦公室里，端坐中間的中年醫(yī)生臉上露出一絲詫意。
這幾天，病人狀態(tài)極差，憑經驗就知道，剩不下幾天。
病情讓他猶豫，該不該告訴那個天天陪床的小女孩。
沒想到，她的男友已經知道了？
壓住驚奇，中年醫(yī)生的表情恢復了平和。
“你說的很對，這是一種家族遺傳病，出生那天起，病癥就已潛伏，期間起起伏伏，直到三十多歲達到頂峰。”
“抗住就能多活數年，抗不住……你們親屬，要提早準備了。”
提早準備？
事實再次得到印證，鄭子強還是無法接受。
這事絕對不能讓大琳知道，不用想就清楚，當她知曉一切，怎么受得了。
“醫(yī)生，關于家族遺傳的事，您能跟大琳保密嗎？”
“等到以后有機會，我親自告訴她。”
鄭子強離開診室，心中明白，剩下該關心什么了。
時間一點點緩慢流逝，下午三點，他的小學老師，大琳的母親最終閉上了眼。
在那時候，鄭子強看到大琳的臉頰瞬間失去血色，眼神看人的樣子，很嚇人。
他沒有說話，始終陪著她，直到看到臉色恢復血色。
李守承這時匆匆跑到醫(yī)院。
他去了一趟那家投行公司，本想幫鄭子強撒謊請假，人家經理卻火了。
待遇這么好，別人都搶著來，竟然有人第一天上班就請假！
哪怕家里有天大的事，能跟這份關乎一輩子的工作相比？
最后，那位投行經理怒火沖天拋下一句話：
“不能來，就別來了，我們找到合適的人了！”
冷酷的話，正適應2004年，這個為錢景而奮斗的年代。
鄭子強眉頭沒皺，淡淡一笑，絲毫沒當回事。
如今，逝去的人已逝去，丟掉的也無法挽回。
眼下要緊的幫大琳治病，讓這個從小到大的女孩健康長壽！
“鄭子強，謝謝你幫我做了這一切，母親走了，你也該上班了吧！”
喪事處理完畢，平靜下來，大琳第一句話冷冰冰的。
強子接連陪她三天，忙前忙后，接待各方的親朋好友，大琳能猜不出怎么回事。
“跟你說多少次，不要讓你陪了，快去上班吧！”
大琳閑下空，就催促兩句，可強子依舊裝得若無其事。
“其實，我讓李結……守承請了一周假，真的！”
“我讓結……守承請了一周的假，真的！”
看著那雙依舊空洞失神的眼睛，鄭子強知道，失去至親的大琳現(xiàn)在心情極差。
這時刻，她要的不是安慰和關心，而是一點希望，一個承諾。
所以，沒等她眉頭蹙緊，還要催他，直接就岔開了話題。
“聽好了，宋嘉琳，我早晨說的話還用重復一遍嗎？”
“一直以來，我就喜歡你，你能答應做我第一任女友嗎？”
再次聽到，大琳那雙晶亮的眼珠又瞪了老大，愕然一片。
“你瘋了，鄭子強，今天第一天上班你就請假，已經三天了，人家公司是給你開的嗎？”
謊言這么容易被拆穿了，鄭子強接不上話，朝旁邊的李守承嘰咕眼。
李結巴趕緊振作起來，“是我……請經理……吃頓大餐，小事！”
大琳扭身瞪了李結巴足有一分鐘，看得他直發(fā)毛。
“現(xiàn)在，工作是那么好找的嗎？”
“就你這樣，還提什么交女友，娶老婆！”
“凈讓大爺大娘操心了！”
一句句咄咄逼人的話，夾帶怒火與怨氣，象在鄭子強心尖上挖洞。
第一次領教到這個大女孩的另一面，字字帶刺，句句如刀。
強子的臉有點掛不住了。
“你……說什么呢，就算沒了這份工作，我一樣能賺錢養(yǎng)家！”
大琳絲毫不退讓，“讓我怎么信你，畢業(yè)這么久了，你換了多少次工作，哪個干長久了啦？”
鄭子強徹底被惹惱了，“好，宋嘉琳，現(xiàn)在把話撂在這兒，一周我就去賺錢，賺一萬塊，讓你看看，到底我能不能養(yǎng)家。”
一周賺一萬？
別說大琳，站在旁邊的李結巴已經憋不出笑出聲。
2004年的東州市的上班族月均才七八百元，現(xiàn)在的鄭子強，一周賺二百都夠嗆。
狂妄的話拋出，大琳已經一陣陣冷笑。
“你今天說的話，過過腦子嗎？”
“愛吹牛的老毛病又犯了，一周賺一萬，還娶我……把我當什么，同情？憐憫？還是戲耍？”
“你說的話，哪句讓人信？！”
那雙晶亮的大眼睛充滿火氣，不斷往外噴涌，弄得鄭子強百口莫辯。
大琳以前也沒這么大火氣，怎么象積了很大的怨氣呢。
被迫無奈下，他不得不使出絕招。
“一周內我不把一萬塊撂在這，天打雷劈，不……宋嘉琳，你也要兌現(xiàn)承諾，當我女友？！”
大琳臉上不帶一絲生氣，垂頭沉默，最后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“我不知該說什么，你的話，我要好好想想，到時你別后悔。”
后悔？
鄭子強心中一驚，難不成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？
不能吧，那個醫(yī)生可是滿口答應的！
離開醫(yī)院往回走，三人一路無語，朝家里走去。
那個中年醫(yī)生的話，在鄭子強耳邊反復回蕩。
這是一個家族遺傳病，誰也逃不掉。
三十歲左右就達到頂峰。
大琳還有十年時間，不知什么時候隨時都可能病倒……
到了大院，三人什么話沒說，就要分手了。
鄭子強最先停下腳步，目送大琳進了自家大門，轉身要走，旁邊的李結巴終于忍不住了。
“你今天真吃錯藥了？”
“知不知道，恒德投行，可是全國知名的投行公司，年薪、假期、制服、培訓……我的天??！要是我考上多好??！”
“還有，你說一周賺一萬，要娶大琳要養(yǎng)她，不會玩真的吧！？”
鄭子強笑了笑，露出一向不茍言談的二皮臉，“滾，該干嘛干嘛去。”
說完，閃身沖回家門，鉆進自己的小屋。
小屋里，翻來覆去的鄭子強根本睡不著。
眼下大琳不相信自己挺正常，重生后的自己，必須打破過去，讓她重新認識自己。
沒有足夠的信任，哪怕天天守在大琳家門口，弄不好，有一天，她還是會不辭而別。
大晚上，鄭子強做了一個大膽設想，如果他患上絕癥，會不會大膽面前，勇敢活下去，結果想來想去，他得到了答案：估計是他……也得走。
不行，這事得讓父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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