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進(jìn)聚德齋的時候，那廳里已經(jīng)有個先生在看姜凱說的東西了。
這先生姓張，也是在這條古董街上混飯吃的，只不過他有自己的鋪?zhàn)?，就在街里，衣著打扮看著也很講究，與老瞎子不同，這人身上的沉穩(wěn)和仙風(fēng)道骨，顯然不是裝出來的。
姜凱跟我進(jìn)屋，似乎也不覺得同時找兩個人來看東西，有什么不妥，只給我倆彼此介紹一下，就說起了那東西。
說起來，那也不是個小物件兒，足有兩米多長，一米半寬，是張明代制式的美人榻。
這樣的床榻在姜凱的鋪?zhàn)永镞€有兩張，但制式各有不同，尺寸也大都偏小一圈。
姜凱說，明朝時期的美人榻有比較明顯的特點(diǎn)，就是床榻的一端內(nèi)卷呈枕狀，另一端高起外卷呈靠背狀，正靠背則一般是簡潔的攢拐子鏤空板，床腿以小龜足為主，風(fēng)格簡樸，床身卻偏于單薄。
而他手里這張美人榻，雖也是明代傳下來的東西，造型卻頗為古怪，床榻本該外卷的那一端靠背，呈微微的內(nèi)卷凹陷狀，正靠背則是塊厚重的山水浮雕板，床板和床腿也頗顯敦實。
看上去很是笨重。
我倒是知道，這種美人榻，在古代一般是女子出嫁時的陪嫁品，鮮少有這種敦實笨重的制式。
而且那床榻靠背的一端，內(nèi)卷凹陷成那個樣子，側(cè)躺，根本沒有辦法靠上去，仰靠，也會讓人呈微微的卷曲狀，倒是很適合現(xiàn)代人靠在上面玩手機(jī)，大概低著頭也不會累脖子，只是時間長了必然會不舒服。
我覺得奇怪，姜凱倒是會想，直接跟我們說，“這美人榻以前的主人可能是個羅鍋，而且還是個胖子，不然這床榻也沒必要造成這樣兒，本來小巧玲瓏的東西，結(jié)果弄得又笨又重，三四個人都抬不動。”
他嘀嘀咕咕的說著，又用手摸了摸那美人榻古怪的靠背，走神道，“東西是好東西，明初的老物件兒，就是有點(diǎn)兒邪門。”
姜凱說，這張美人榻，落在他手里已經(jīng)有小半年了，只是一直存在外地的倉庫，沒有拉回來。
說起這美人榻的來歷，姜凱那種暴躁易怒的性子，竟也變得沒了脾氣。
原話說的是，‘沒敢’把這美人榻弄回來。
而原因，是這美人榻的前幾任主人，都是遭了橫禍，才將這東西低價轉(zhuǎn)讓。
那些人的遭遇，也各有不同，有公司倒閉的，有削職回家的，還有出車禍的，甚至有人婚姻不順，接連娶了三個老婆，都戴了綠帽子。
姜凱收這東西，是因為這種帶著兇運(yùn)的古董，價低，而且他覺得東西有問題，找人看過，破解一下就行了。
這些年，他也一直是這樣做的，但詭異的是，姜凱找的那個先生，是當(dāng)?shù)仫L(fēng)水世家的傳人，三代真?zhèn)鞯谋臼?，竟也折在這美人榻上，一夜之間，那人便斷了一雙腿。
不是骨折，是筋斷了。
兩條腿看似完好無損，內(nèi)里的筋脈卻像是被刀子切開似的，斷成了一寸寸的好幾截，雖然后來治好了，但這人也一輩子都離不開輪椅了。
這也是姜凱為什么將這張美人榻封在倉庫里，不敢擅動的原因，那個筋脈寸斷的風(fēng)水師和這美人榻的前幾任主人不一樣，發(fā)生在他身上的事太過詭異了。
姜凱不敢再貿(mào)然請人破兇，直到經(jīng)歷了楠木棺那件事，他覺得我可以試試，于是昨日就讓分店的伙計，將這張美人榻，連夜運(yùn)到了奉天城。
可他今早在門口等了半天，也沒見到我人，擔(dān)心夜里出事，他只能請了別的風(fēng)水先生來看看。
姜凱這人說話很直，語氣又沖，一番話說下來，是一點(diǎn)拐彎抹角的意思都沒有，當(dāng)時那位張先生的臉色就不好看了。
在他看來，姜凱這番話，分明就是說他本事不如我，是因為我不在，姜凱沒辦法，才找他來搪塞。
盡管姜凱只是在陳述事情始末，但他當(dāng)著那位張先生的面，把話說的這樣直白，也是沒誰了。
我不想拉仇恨，就始終沒做聲。
那姓張的先生聽姜凱說話不中聽，倒也沒一氣之下走人，反而要把場子找回來似的，圍著那美人榻轉(zhuǎn)了半圈，才端聲道，“姜老板，一事不托二主，東西多少人看都無妨，但辦事，老夫獨(dú)來獨(dú)往慣了，做不得旁人副手。”
“那你就先回去吧，這活兒也不讓你白看，回頭我讓伙計把錢送過去。”姜凱沒事人一樣接了話。
頓時，那張老頭端模做樣的表情僵在臉上，氣得手都不自然的抖了下。
姜凱也看不出來，又轉(zhuǎn)過來問我，“秦昭，你看這美人榻是怎么回事？不過……你看歸看，也別貿(mào)然出手，要是沒把握，我就讓人連夜送回去，倉庫那邊有專人看管，不會出事，而且這也是撿便宜撿來的，沒花多少錢，一直扔著也就扔著了。”
姜凱話說的輕描淡寫，但這美人榻畢竟是個明代的古董，購入之后，又在姜凱手里折進(jìn)去個風(fēng)水師，買古董花了多少錢，我是不知道，但那風(fēng)水師的一雙腿，肯定值不少錢。
我循著那美人榻的梁骨、雕板端詳片刻，有心幫他，卻終是搖了搖頭。
我什么都看不出來。
這張美人榻雖制式古怪，但床榻、木雕上，均是沒有半分煞氣，而那靠板上雕的山水圖，也極是柔和，不見半分刀削斧劈的兇利，山巒間更是以暖玉鑲旭日東升之勢，有柔光隱隱鋪散，哪怕不看這些，那雕板上的山河走勢也是幅極好的風(fēng)水。
我又用凝氣咒探那暖玉，在玉石中探出了絲絲靈氣，氣靜，游如山川薄霧，凝如林間晨露，清澈而靈透，想必這玉石也是產(chǎn)于風(fēng)水極佳之地。
照理說，這樣的床榻，躺在上面睡覺，不但不會厄運(yùn)纏身，反而有助眠養(yǎng)氣的作用才對。
見我搖頭，姜凱似是有些失望，氣道，“算了，我看這鬼東西也是沒救了，干脆讓伙計劈了，拿去燒大鍋飯得了！”
姜凱如此說著，就真要吩咐人去拿電鋸、斧子，一旁的張先生立刻說道，“依老夫之見，這美人榻品相極佳，姜老板就這樣劈了，實乃暴殄天物，確定不再試試了？”
“試什么試？這兇玩意兒，留著就是個禍害！”姜凱不耐煩的嚷了句。
姓張那先生被他吼得一愣，倒也不見怪，卻還是沒走。
我見他像是有話說，姜凱那榆木腦袋又不接話，只好問道，“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？”
聞言，老張頭微微一笑，反倒故弄玄虛的來了句，“其中利害，不便與外人道。”
我問、他還不說，我也不稀罕知道。
但這一問一答，姜凱也反應(yīng)過來，立刻問他，“老張，你有法子治這鬼東西？”
老張頭裝模作樣的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又看我。
我一臉寡淡的轉(zhuǎn)身，走到了店門口，不聽他閑話。
站在門口我原想著，一會兒等那姓張的解決完事，我跟姜凱說一聲再走，可四下掃視之間，卻瞥見不遠(yuǎn)處的巷子口，坐著個人。
那人衣衫襤褸，手里拿著個破碗，褲腿上都是半干的血痂，雖然臉上帶了傷，但我還是一眼認(rèn)出了，他是劉國富當(dāng)初安插在姜家的那個伙計，之前就是這人把我?guī)У浇覄e院，讓我不費(fèi)吹灰之力找到了周明書的尸體，當(dāng)晚也是他擄走姜梅，交給劉國富的。
此時看到那人窩在不遠(yuǎn)處的巷子口，我一時好奇，便走了過去。
哪知這人看到我，似是十分害怕，扒著地面就往巷子里挪蹭，牽動之下，他膝蓋又滲出血來，痛的這人面目扭曲，卻也不敢吭出半聲。
他的雙腿被人打斷了。
見那人躲我躲得厲害，我便也沒再靠近，思忖片刻，轉(zhuǎn)身回家了。
傍晚，天色擦黑的時候，姜凱忽然找上門來，進(jìn)屋就拽著我往外走，我當(dāng)時剛吃完飯，正在刷碗，手都沒擦，就被他拽到了院子里。
我問他，“出事了？”
姜凱看我不跟他走，才回過頭來，急道，“姓張那王八蛋，沒那金剛鉆兒，還非要攬這瓷器活兒，他媽的，要是死在老子店里，老子明兒就得關(guān)門了！”
我面色冷淡的看著他，沒做聲。
姜凱又皺眉道，“那破床榻子不用你管！給姓張那王八蛋把命保住就行，錢多少老子都給！”
我見他是真著急了，只好回屋拿了兜子，跟他去看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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