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與我,共沉淪。”
男人似是對他說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,但臉上緊張的神色并沒有消去。
畢竟這可是見不得人的地方。
“你是誰!來這兒干什么!”他低吼著,怕引別的人過來,更怕對面這個身份不知的人。
其實細想也好笑,這里是精神病院,一般人是不會隨意進出的。更何況,為了防止這些病人逃走或做什么出格的事,病院的周圍都設有電網(wǎng)。因此,深夜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的,除了醫(yī)生就是病人。
沈繼沒再說別的,眼神拉的很低,嘴角蓄著笑。
好在這詰責聲沒持續(xù)多久,院長就聞聲過來了,隨之而來的還有白天的兩個小護士。
幾個人見到沈繼,皆是一愣。再看身后打開的大門,顯然已不必再說。
院長謹慎的拉了拉遮的嚴嚴實實的口罩,低聲問那個男人是怎么回事。
一陣細細碎碎的解釋,那兩個護士也許是認出他來了。但沈繼始終沒再說一句話,手仍抓著門,眼神中也看不出絲毫的慌亂。
院長看了他一會兒,走近開口道:“你都……看到了?”
同樣是沒有任何慌亂的聲音。
這次沈繼緩緩的抬起頭來,直視著他的目光。那里分明是狠厲。
“是我……殺了他們。”說著,沈繼抬起左手捂住嘴,笑了起來。右手緊抓著的那扇門,因為身體的抖動晃動起來,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著。
“院長,這是407號房4號床的病人,我看……”
院長抬起右手示意她不用繼續(xù)說下去,溫柔的對沈繼說道:“你怎么跑來這里了?是有什么事還是……跟著什么人來的?”
“我只是想出來,找東西,我不是故意殺他們的。”
“找什么?”
“找出去的路。”
又是一陣沉默。
“你先把他送回去吧。”院長對身后的女護士吩咐道。
“那……”
“看著他,晾他不敢有什么動作。”
女護士應了聲,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要拉他離開,可沈繼的右手仍緊抓著門不放。
女護士又去扒開他的右手,可縱使她再怎么使勁卻也扒不開,細細的指甲在他慘白的手上留下紅色的坑坑點點。
“放手啊!”
院長瞇著眼看他,輕聲說道:“放手吧,她帶你找出去的路。”
沈繼似懂非懂的看著他,剛才死命抓住的手緩緩放開。
女護士急著拉他離開,可沈繼卻像個千斤頂似的,不管她怎么拉,始終不緊不慢的走著,身后是院長和那個男人的交談聲。
“這個人該怎么處理?不管他精神是不是真的不正常,可終究是被他看到了,要不……把他殺了?”男人慌亂的說道。
院長又回了些什么,沈繼終是沒有聽清。
這一夜,意外安詳?shù)倪^去了。
但從第二天沈繼起床的時候就開始發(fā)覺,一直有人在盯著他。
呵,這么下去,今晚死的就該是他了吧。
但沈繼沒有做什么別的活動,一整天都像往常一樣。
直到晚上那個男人找到了他。是那個最先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男人。
男人堆著笑,像沈繼是什么值得他諂媚的達官貴人似的。
“你還想找出去的路了嗎?”
“不想了。”
這個回答讓男人一陣啞口,像是與他的預期不一樣。
“那…那……是這樣,”男人咽了口口水,“院長讓我?guī)闳€地方,想交代你些事。”
沈繼不置可否。他是個瘋子,他沒得選擇提出質(zhì)疑,只得跟他走。
只是這個男人拙劣的演技引得他想發(fā)笑。
是昨晚的那扇門。
男人四處望了望,拿出鑰匙打開了門。
有鑰匙,又能跟院長說上話,也不是個簡單的人,這是這個膽子也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。沈繼開始考慮自己殺了他和院長的可能性。
如果是自己想多了,院長和這個男人沒想殺他,那沈繼殺了這個男人反倒會引起別人的注意。如果這個他們本就想殺了他,那就好說了。不過,從這個男人一路躲躲藏藏來看,顯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。
入眼的景象與昨晚見到的無異。男人指了指里面血紅的池子,“進去吧,院長在里面等著你呢。”
沈繼沒說話,緩緩地向池子另一端走過去。這個地方對于他來說,已經(jīng)沒有昨晚的震驚。
身后傳來門悄悄鎖上的聲音,隨之是一陣細微的腳步聲。
我與你,共沉淪,在這地獄之中起舞,用火焚燒你的靈魂。
“呀!”男人屏足了氣拿著刀刺過來。
沈繼一側(cè)身,陰暗的眼下,是他蓄起來的笑容。他側(cè)身一踢,男人的刀隨之掉在地上,發(fā)出陰沉的聲音。
“沒有人跟你說過,我來這兒之前,殺過人嗎?”沈繼彎腰拾起刀,看著男人驚恐的臉。
震驚、惶恐、絕望,跟徐鳴的眼神一模一樣。
男人掙扎著想要站起身,但雙腿抖著終是沒能站起來。
“你……你不是神經(jīng)病嗎!”
“誰跟你說我是神經(jīng)病了?”沈繼彎著身,薄薄的刀口擦過男人的脖頸,滲出淡淡的紅色,“我是瘋子??!”
男人瘋了一樣的往后退著自己的身子,沈繼一彎手,鋒利的刀在男人胳膊上飛快劃過。
“?。∧?hellip;…你不要過來……”
“你知道嗎,我最喜歡在這種密閉的地方殺人了,你的求饒聲,就是最棒的伴奏。”沈繼看著他,笑了笑,“可惜,這次不能慢慢折磨你。”
說罷,男人的脖頸便多了一條深深地刀痕,還沒來得及喊出來,便已經(jīng)咽了氣。
沈繼將男人一腳踢進池子里。
他擦了擦臉上濺到的血跡,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手中的刀,轉(zhuǎn)身向里面的屋子里走去。
里面哪兒有什么院長的影子。
“呵。”
看來是昨晚沒談妥。院長想暫留著他,可這個慫包害怕,就計劃今天把他殺了。
沈繼將刀和身上沾了血的衣服一并扔進池子里,從里面打開了門。外面依舊是靜悄悄的。
現(xiàn)如今逃走是不可能了,不回去的話也只會引起他們的懷疑。
男人找他的時候,周圍病床也幾乎都睡下了,沒睡的,也不會在意這些事。沈繼溜回去的時候,差不多10點左右,屋子里的燈已經(jīng)熄了。他在空床上翻了件病服穿上,也躺下了。好在這家病院的病服沒有編碼,所有的衣服都一模一樣。
那個男人考慮的周全,怕別人看見,不過這下也是為別人做了嫁衣,沈繼就無須再考慮自己是否會引起嫌疑。到時候,院長他們找不到人,自然會懷疑他,但是又沒人會知道他們見過。
呵。沈繼翻了個身。這些人可是說不準,到時候懷疑到他身上,又不像警/察似的非要講什么證據(jù),一劑麻藥一晚上就變了天。
沒先到第二天直到晚上都是無事發(fā)生。
沈繼留了那扇門的鑰匙,這天深夜又偷偷潛進去了。
那個男人的尸體依舊大搖大擺的浮在池子里,經(jīng)過一天的時間已經(jīng)開始變味。雖然池子里是福爾馬林,但一定會有人定期來噴灑藥物以免氣味太大飄散出去,估計尸體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發(fā)現(xiàn)。
出去那個池子不說,這個屋子還是很大的。沈繼每個房間都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在一個廢棄的屋子里發(fā)現(xiàn)了幾桶汽油。按理來說,這東西不應該出現(xiàn)在這種地方,不過仔細一想,也許是這幫人也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就留了后手,到時候幾桶汽油潑下去還是相安無事。
說起來,當初選擇將尸體成堆的遺棄在這里本就是件不明智的選擇。這家病院地處偏僻,要把尸體運出去并不是什么難事,只怕是棄尸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指不定又引出別的事端。
沈繼將汽油放回原處,心里有了大致的打算。
不出所料,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便來了幾個人,倒不是直接問的他,先問了問值班的護士,又挑了他周圍病床的幾個病人。這些病人,精神稍微正常的時候,話也不過聽個大概,哪能說得詳細。
“一直在!一直在的!他還對我笑哩!”
突變來的很快。
白天臨走時滿目狐疑的幾個人,夜晚便拽著他走了。
又是那個熟悉的屋子,還有那個人面獸心的院長。
結(jié)案已經(jīng)很久了,姜知大可不必糾結(jié)這么多,可是他仍對沈繼耿耿于懷。
這幾天閑來無事,晚上值班他又將卷宗翻了出來。
“還看著呢?我說都過去了這么久,也沒人有什么異議,那又何必呢?”同事喝了口茶,愜意的做了回去。
姜知笑了笑,沒有回答,繼續(xù)看審訊記錄。
問:你是怎么殺了死者的?
答:我?guī)У牡?,看見他,我慌得很,就捅了他一刀,就看見他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,死了?/p>
一刀?
姜知一愣,又反復翻了翻審訊記錄,上面并沒有關(guān)于兇手事后補刀的記錄。
他又翻出了現(xiàn)場的那張照片。
那把刀有著不太明顯的、一深一淺兩道痕。
姜知剛忙去找法醫(yī)。
“這種痕跡?小江你看的還真仔細。這是二次刀傷,就是第一道沒有刺中死者心臟,事后兇手沒有拔出刀,就著第一次的傷口更深的刺了進去。不過……我看這血跡顏色差的不多,應該是隔了較長時間才刺的第二道。”
可是審訊記錄里根本不存在第二道。
是孫偉剛沒注意?不太可能,既然隔了較長時間,那第二次一定是兇手有意識的所為。是死者移動時的碰撞之類的動作使刀口加深?也不太可能,刀刺進那么深已經(jīng)很難了,如果借助外力刺得更深,必然要很大的力量才行。
還是,沈繼?
姜知一陣恍惚,連忙問了沈繼所在的精神病院,片刻不停的打車趕了過去。
沈繼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。
我已經(jīng)忘了我的想法。
沈繼摸了摸額頭上流下來的血跡,輕輕扯出絲笑,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幾個尸體。
一群廢物。
來之前沈繼就料想到結(jié)果了。
一進門,院長幾個人便圍住了他,問他那個男人的事。他哪兒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,只是一直沉默不語。于是院長說幫他打一針藥,可以抑制他的病情。
這些人啊,對著神經(jīng)病,編謊話也顛三倒四的。
他知道那是安眠藥。
沈繼趁院長不注意,抄起了旁邊的手術(shù)刀。
一陣撕打,幾個人都倒在了地上。
沈繼出手向來都是要害。
他已經(jīng)忘了是誰教他這些了,甚至已經(jīng)忘了自己的想法。
如果不是徐鳴。如果不是他,他是可以自由的。那是他唯一向往的東西。
他知道他逃不出去的。殺了院長,這個病院還有其他的醫(yī)生。到時候的牽連紐帶,亂糟糟的一片,沈繼不愿去細想。
他累了。
沈繼踉踉蹌蹌的找到先前的房間,拿出了那幾桶汽油。
“我舉目上望,山脊已披上那星球射出的萬道霞光,正是那星球把行人送上大道康莊。”
他口中低吟著,四處潑灑著汽油,寂靜的夜里,沒有人知曉將要發(fā)生的事情。
“猶如一個人吁吁氣喘,逃出大海,游到岸邊,掉過頭去,凝視那巨浪沖天,我也正是這樣驚魂未定,我轉(zhuǎn)過身去,回顧那關(guān)隘似的森林,正是這關(guān)隘從未讓人從那里逃生。”
同天的火焰燃燒著、撕咬著,有從睡夢中醒來的人,卻難逃厄運。
火焰漸漸吞噬了他,可他卻無動于衷,即使只有一步之遙便可踏出這座病院。
他的眼睛里,看見了剛剛跑來的姜知。
出租車開不進來,姜知便往這邊跑,沒多久就看見了不遠處冒出的濃煙。他心道不妙,卻還是晚了。
“你別動,別讓火蔓延,我來救你!”
救我?
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陌生。這過去的十多年,沒有人肯救他,不管是他們,還是徐鳴。
火已經(jīng)爬上了他的身體,他無力的跪在地上,對著那個人扯出了最后的微笑。
再見,小警/察。記得下次,要救我啊。
刑法第十八條規(guī)定,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(jié)果,經(jīng)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,不負刑事責任,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(jiān)護人嚴加看管和醫(yī)療;在必要的時候,由政府強制醫(yī)療。間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時候犯罪,應當負刑事責任。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,應當負刑事責任,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。
本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