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板鋪成的院落內，爺爺穿著紅綢大襖，綠布棉褲，身子僵直跪倒在正北香案前。
我俯下身子，想要將爺爺攙扶起，可剛碰了一下，爺爺?shù)纳眢w就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。
爺爺眼珠向上翻白，皴皺老臉紋路被拉長，下頜骨撕裂兩腮，皮肉翻卷，露出最后一排牙齦。
從極度張開的嘴里，我甚至能看到撐裂泊泊流血的喉嚨！
最詭異的是，爺爺?shù)母共柯∑鸬孟袷聭烟サ膵D人，似強吞下什么東西。
我嚇得愣神良久，旋即哇的一聲哭出來。
李二爺拎著我后頸領口，將我一把扯到身后，神情凝重的盯著爺爺?shù)氖?，許久后長嘆一聲。
“命數(shù)使然，不由人力。”
我又驚又怕，抓著李二爺?shù)囊滦鋯枺?ldquo;爺爺他怎么了？”
“你爺爺保了你一命，給他磕三個響頭吧。”
李二爺沉聲說了一句，旋即在我的肩頭稍稍用力，我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。
見到爺爺?shù)膽K狀，再回憶爺爺?shù)囊羧菪γ?，我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，泣不成聲。
李二爺將我攙扶起，開始為爺爺準備喪事。
牛頭溝人窮得叮當響，都是要提前幾年存錢買棺材，或者自己手工做。
爺爺生前攢了許多木材，也只做了一具棺材，被奶奶先行一步。
現(xiàn)如今，叔伯兄弟離世，奶奶和爺爺相繼離開，我就是陳家的獨苗。
爺爺是我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，我總不能讓他曝尸荒野！
我鼓足勇氣說，“二爺爺，我把家里的地契給你，求你給我爺爺置辦棺?。?rdquo;
“滾犢子！二爺我什么時候窮到管你要地契！”
李二爺一巴掌不輕不重的落在我的腦袋上，牽著我的手讓我先回家，隨后聯(lián)絡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，匆匆給爺爺發(fā)喪。
……
李二爺買了一具黑棺，又找人將爺爺?shù)墓讟√У嚼险梦堇?，和奶奶的棺槨擺放在一起。
我就坐在堂屋里頭，一個勁的掉眼淚。
為了不引起恐慌，李二爺謊稱爺爺是暴斃。
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，中午也擺了村宴，宴席是李二爺找來隔壁村最好的師傅做的，四涼八熱格外體面。
我就坐在堂屋里，看著爺爺奶奶的棺槨，一整天不想吃也不想喝，就這么渾渾噩噩著。
隱約間，我覺得自己忘記了些重要的事情……
按照老家的規(guī)矩，我要守靈足夠七天。
李二爺怕我傷心過度，準備過了今夜，明天中午就下葬。
白天，李二爺就一直陪著我。
待傍昏天色漸暗，賓客散去時，李二爺才擔憂的問，“茍兒，按理說我一個外人，不能守靈。如果你實在害怕的話，我就在門口陪著你。”
“二爺爺，我不怕！”我強忍著身體顫抖，咬著牙倔強說道。
為了我的事，李二爺已經幾天沒有睡好覺，這會兒雙眼布滿了血絲，我不好意思讓他一直在這兒陪著我。
李二爺向我豎起大拇指，“伢子，你有骨氣。”
“不過你也別怕，這次你爺爺?shù)乃溃闶墙o你擋下一劫。自此后，邪穢不會再招惹于你。”
說完，李二爺晃悠著身子離開。
兩個棺材一黑一紅，就在我的左右陳列著，夏日的蚊蟲與腐爛的酸臭味蔓延整間屋子，即使我疲倦不堪，在這種環(huán)境下也很難睡過去。
等到了午夜時分，朦朦朧朧的倦意襲來，我坐在草席上靠著墻角，不知何時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……
睡夢當中，我恍然回到了雁不歸森林，看到了那個明眸皓齒的姑娘。
她依然身著素裙，只不過小臉蒼白憔悴的厲害，像是忽然生了一場大病，坐靠在一棵巨大的槐樹旁，似乎只有掀開眼皮的力氣。
見到女孩，我終于想起自己遺忘的是什么，只能一臉歉疚的低著頭，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。
女孩搖了搖頭，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，“你沒能赴約，是冥冥中注定的，我不怪你。”
我擔憂問，“你怎么病成這個樣子？”
“前日里你誤入夢魘，我用這紅繩為你引路，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，倘若你再不來見我，我便要在山中化為齏粉，伴隨著清風消失。”
“千萬記住，你明日……”
女孩話還沒說完，一陣咯咯吱吱的聲音，將我從夢中驚醒。
我茫然坐起身，發(fā)現(xiàn)聲音是從黑色棺槨里傳出的。
咯咯吱吱聲格外刺耳，像是里頭有東西用指甲扣棺材縫，隨時都要破棺而出。
我嚇得臉色煞白，聲音也帶著哭腔，“爺爺，你……你別嚇我。”
或許是聽到了我的話，棺材里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可沒過幾個呼吸，咯咯吱吱聲音再次傳來。
李二爺說過，爺爺是為我擋災才會死，既然這樣，爺爺絕對不會害我！
想到這里，我鼓起了勇氣，猛然將棺槨給推開！
伴隨著一股刺鼻的酸腐氣息，我看見棺槨里頭躺著一只巨大的老鼠，正在啃咬爺爺?shù)亩亲印?/p>
壽衣被咬爛，棺材底部已鋪上斑斑猩紅，一如老鼠猩紅的眼睛。
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老鼠，都快趕得上半只貓大小。
作為土生土長的農村人，我并不害怕老鼠，想到這只老鼠啃咬了爺爺?shù)倪z體，我就越發(fā)憤怒！
我抄起墻邊的木棍就要打，那老鼠卻嗖的鉆出棺槨，竄出門口不見了蹤影……
重新將爺爺?shù)墓讟『仙弦院?，我仔細檢查了一下，發(fā)現(xiàn)棺槨沒有任何缺口。
像半只貍貓那么大的老鼠，不可能從棺材縫隙鉆進去，那它又是從什么地方鉆進去的？
我來不及管上許多，夢里女孩和我說過，如果我再不去見她，她就要化作齏粉消失！
雖然她沒有告訴我什么時間過去，但肯定是越快越好！
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，也是我未來的老婆，我絕不會讓她就此死掉！
夜里兩點多鐘，我把靈堂的門鎖好，一路飛奔著趕往那棵大槐樹……
穿過黑魆魆的林子，踩著尸骨散亂著的亂葬崗，我的心緊張得像是要跳出來。
可是想到女孩奄奄一息的模樣，擔憂遠勝過勇氣，我一鼓作氣，終于見到了那棵合五人環(huán)保粗細的槐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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