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回頭看見徐先生,緊擰的眉頭松了一點,明顯噙了幾分尊敬,但是見我也跟著來的時候一下子就皺得跟雷公一樣,狠狠瞪了我一眼。
徐先生連忙幫我說話才免得一頓訓話。
“把云釵扔在那,沒有陽兒盯著真的行嗎?”
徐先生打包票道,我已經布下了禁制,這要是不行大羅金仙來了也沒用!
接著徐先生轉過話題,指著槐樹問我爸,老吳,這是不是跟小姐有關?
我爸連點三個頭,憂心忡忡說,已經灑了三次簡,把把都是云釵??!他連連搖頭心痛不已。
聽言,徐先生目光黯淡了五分,一把手排在大腿上嘆氣道,小姐命不好,還是做我們這一行生無常樂,死無長安!
他們二人對話的期間,我聞到人群中一股腥臭味,我邁開步子膽怯怯的往人群那里走過去。
借著手電筒光亮。
我見到三人抱粗的老榕樹已經被橫腰砍斷,而血腥味就是從那樹樁上引出來的。
接下來,我見到了我一輩子也難以忘卻的事,那就是老榕樹的年輪上居然咕嚕嚕冒出血泡!一邊的斧子上血痕累累,活脫脫就跟在這樁上砍過人頭一樣。
我眼尖,發(fā)現(xiàn)榕樹周圍并不簡單,多了很多我之前沒有見過的式樣玩意兒,比如串好的五帝錢,折成紙船的壽錢,摞成小堆的公雞頭……
顯然是我爸干的,否則這樹挖不動。
“天峰,你看現(xiàn)在怎么辦?樹冒血了還能用嗎?”村長滿頭大汗眼巴巴問,分不清是砍樹累出的熱汗還是見到樹冒血嚇出的冷汗。
徐先生先聲奪口:“靈木化煞,板上釘釘?shù)牟荒茉儆昧耍F(xiàn)在問題不是這個咯!是我們砍樹已經沖撞了陰仙!”
村長愣了,他大老粗一個哪懂什么陰仙陽仙,但是農村人的直覺告訴他攤上大事了。
徐先生看向樹沉口氣道“現(xiàn)在還只是開始,接下來的更難辦,當日小姐安排我在這里的時候早已經想到了會有今天。”
“小姐于老奴有恩,這件事就算是豁出命也得給小姐料理好。”徐先生斬釘截鐵。
我這些話里面,聽到了我爸,還有徐先生,以及我媽之間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關系,我杵在一邊不說話,默默看著。
徐先生繞著樹樁走啦兩圈,最后停下來,用腳尖量了兩腳,然后指著腳下道:“從這里挖,挖出血為止!”
村里的漢子們立即著手開挖,一刻也不敢怠慢。
徐先生轉向村長,“村長,現(xiàn)在你去把村里的老銅錢,雞血,桃木,棉線,五帝錢全部找過來!”
村長弱生生的問一句“你們要狗血嗎?”
我爸道“不行,狗血太兇,現(xiàn)在用不著。”
村長點個頭立即帶著人一溜煙跑回村里。
“挖出血了??!”
這邊忽然傳來村里年輕人的喊叫聲,一眾人圍過來,徐先生弓腰一看,快量!快量有多深。
年輕人用卷尺一伸,三尺。
徐先生的臉色瞬即就煞白了。“偏偏是三尺,多一分不多,少一分不少!”
“燒樹,現(xiàn)在就燒樹!一刻也等不及咯!”徐先生催促道,他看向天,左手迅速掐動著似乎在算些什么。
村里年輕人難以相信自己耳朵,轉而問著我爸,吳叔,這……真燒???
我爸點頭“燒,按徐先生說的做。”
幾個年輕人立即搬過來幾桶汽油,徐先生取來無根水用柳樹枝繞著榕樹灑了幾圈,接下來年輕人們一擁而上把汽油澆上去,一把大火撲騰而起。
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火,有沖天之勢。
我害怕的退后兩步,突然我踩到了啥,有東西在我腳后跟撲騰而起,我嚇了一大跳,往后看去,眼睛都直了,涼意從脖子根滲到腳尖。
數(shù)十上百只老鴰七零八落的停在空地上,發(fā)出怪叫聲,他們的眼珠子里直愣愣的,令人頭皮發(fā)麻。
村里年輕人尖叫起來,“烏鴉!全都是烏鴉!”
徐先生見狀意識到大事不妙了,看這陣勢至少有數(shù)百只烏鴉,還不包括那些藏在暗處的,這怕是十里八鄉(xiāng)的烏鴉都來了。
“孽畜,走!”
我爸大喝,一把糯米甩出去,打在烏鴉身上迅速冒出一陣閃亮火星子,幾十只烏鴉掙扎了幾圈死在地上。
其他的烏鴉嚇得飛起來,紛亂飛在天上發(fā)出一片片怪叫聲。
烏鴉叫鬼,遇厄逢兇,這成百上千只烏鴉一齊叫喚,大有一種末日感,村里的年輕人都露出驚恐色。
這時候村長帶著人回來了,氣喘吁吁的,每個人手里都提著幾個袋子,還抬著兩個腥臭大缸。
“來了,都帶來了。”村長氣喘吁吁問道“徐先生,你倆兩位說怎么做吧?”
“陰仙是精命,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,砍他棵百年樹犯不著拼命,咱們……”
徐先生話還沒有說完,這邊又有人大叫起來。
“燒,燒出東西來了!燒出東西來了!”
我跟著眾人繞過去一看,在那火堆里隔著火,從那三人抱的粗壯樹干中居然燒出一尊石像,像是一只馬,托著一只奇奇怪怪的人兒。
這著實是世界一大奇事,在這種八百年老樹里面居然燒出一尊石像,聞所未聞!
我見到徐先生臉上冒出冷汗,他眼睛爭得老大。
村長問,徐夫子,這是個什么理兒?
“石馬馱仙,是那陰仙兒不肯罷休,這里面得有道道。”徐先生沉重道。“不犯陰陽不犯忌,這陰仙兒干嘛跟咱過不去呢?”
我爸問,現(xiàn)在該怎么辦?要不做法?
徐先生猶豫了一刻,而后點頭,先做個法知根知底,瞎貓亂撞不是個辦法。
我見徐先生盤坐下來,從背上一個單肩挎包里取出幾片龜甲,原來徐先生那些東西都是從背上的單肩挎包里取出來的,就跟個百寶袋一樣。
“天行行卦卜之理,牛鬼蛇神開情面,我請?zhí)焐仙裣上路?,爾等緊緊速速避退!”
說完,徐先生把龜甲一扔,啪的散落在地上。
這龜甲落地的時候,周圍的烏鴉叫聲突然就停了,四散而逃,像是遇見了什么讓它們極度害怕的東西。
緊接著徐先生身板一挺,深深吸一口氣,兩眼凸瞪跟牛鈴一樣,面目凌然,活活有種被附體的感覺。
我爸對沖著大家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。
就這么安靜了兩刻鐘,突然間徐先生的身子就萎靡下去,我爸連忙上前把徐先生扶起來。
我見徐先生臉色煞白,嘴唇顫抖的說:“既不是犯陰陽也非犯忌,是小姐犯命啊……這陰仙兒得要請走。”
村長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了,連忙問,這怎么請?!
我爸道:“請官人!”
說出這個詞,我忽然感覺身遭陰風飄過,冷颼颼的邪氣地很。
抱臂看向四周黑暗,總覺得這黑漆漆里里是不是藏著些什么。
村長此刻難辦,“啥是請官人?請哪個官人?”
我爸解釋道,請官人是一種儀式,要八抬大轎,九人喊喜,金寶開道,銀票買路,架著這石馬馱仙,把陰仙兒風風光光的請到香火之地。
銀票就是黃紙白錢,陰人買賣,香火之地可以是寺廟道觀,但是那種地方佛頌真言或祖師開光,一般陰仙兒去不得,所以得請到祖祠里去。
請一尊陰仙兒去祖祠,眾人面露難色。
這鄉(xiāng)下人最重祖分,祖祠是敬祖盡孝的地方,請一尊陰仙兒,怎么也說不過去吧。
我徐先生用虛弱的音色,一個字一口氣費勁的說,等不得,拖下去得死人。
聽到死人,作為看重生死的農村人,可是大事兒,村長連忙呼喝大家,招來村里辦壽喪過清明剩下黃紙白錢金寶,用竹竿子做了一臺簡陋的轎子,剛好夠足八個人抬。
徐先生在我爸的攙扶下,緩過來幾口氣,于是拿起無根水對眾人道“陽月,子夜落地之人退后一步,命犯太歲者退后一步,沖本命者退后一步。”
如此要求,全村上下帶把兒的就剩下二十幾個了。
我爸掃目而過,點點頭,夠了。
徐先生依次用無根水在這二十幾個人頭上輕灑,而后走到隊伍前邊,用悠長綿延的長音大喊“開路~~”
兩個點過無根水的壯年上前灑金寶。
“起轎~~”
“一二嘿!”八個村里的年輕人熟練的把轎子抬起來,石馬馱仙就在轎子上。
九個年輕人在隊伍前方喊喜“陰人借道,風光大轎!”
隊伍舉著手電筒,前后數(shù)百米,著實是風光。
我爸看向我,沉聲道:“都看見了嗎?”
我怯生生的點頭。
“現(xiàn)在不是鬧著玩,你就跟在我身后,隨我上山,你命格不一樣,必須跟在隊伍最后,我就走在你前面,記住,無論發(fā)生什么了都不能回頭,都不能答應!”
最后兩個字,我爸咬的非常重。
我認真點頭,又迅速問“那我媽怎么辦?”
眼睜睜的,我看著我爸一個七尺高大的黝黑男兒,兩眼驀地一紅。“你媽沒事,好好躺著呢,出發(fā)吧。”
我爸和我都不約而同的望向我媽的那個小屋子一眼。
白紙黃錢在我頭頂上飄,隨著綿長的喊喜,凄凄慘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