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美玲也沒回家,就站在村部外面的路上。雖然陽光已經升了起來,但畢竟還是冬日,寒氣十足。賈美玲把手揣在大衣兜里,在路上來回踱步。
直到在街上巡查的陳書記發(fā)現(xiàn)了她,寬慰了她幾句,勸她回家去等著,萬一再凍感冒了,豈不是又要提心吊膽。
賈美玲哪里肯,她央求道:“陳書記,你就讓我在這等著吧,不看見120過來,我心里不安。”
剛才王箏給醫(yī)院打過電話之后就轉告賈美玲,醫(yī)院會派120過來將發(fā)燒人員接走。
陳書記沒法,“要不這樣吧,你去村口的帳篷里呆著,這樣120來的話,你也知道,比在這凍著強。”
賈美玲點頭,邁著凍麻的腳朝村口走過去。
不一會兒,巡查完的陳書記帶著一喝板藍根也回到帳篷,把板藍根扔給賈美玲,然后指著桌子上的一次性紙杯,“泡一杯板藍根喝吧,別一會兒120前腳走,后腳你就感冒了。”
賈美玲從一摞一次性紙杯中抽出一只,撕開一袋板藍根倒了進去。一旁臨時搭建的爐子上燒著熱水,還沒開。
“還準備了一次性紙杯,這么周到。”賈美玲隨口找話說道。
“王箏準備的,是挺方便的。”陳書記擠了點旁邊的免洗洗手液,擦著手說:“這也是王箏托人買了送過來的,消毒的。”
水開了,一杯板藍根下肚,熱水讓賈美玲漸漸暖和了過來。
又等了一會兒,醫(yī)院的車到了。
賈美玲跟在車后面朝村部一路跑。沿途許多人家都站在院子里張望。
車停在村部門口,一個身上穿著防護服的人從車上下來。賈美玲甚至都沒認出是男是女,直到對方開口說話,才聽出是一個男大夫。
“發(fā)燒的人呢?”
問訊趕來的王箏說:“在里面。”
說著,村部辦公室的門打開,段琪扶著白奕從里面走出來。
白奕腳步虛浮,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,露在外面的眼睛紅腫含著淚光。
他往旁邊退了下段琪,然后彎腰打了個噴嚏。
“從哪回來的?”穿防護服的大夫問。
“燕京,前天晚上回來的。”白奕甕聲甕氣的說。
“什么時候發(fā)燒的?”
“今天早上,應該是感冒,沒啥事吧大夫。”
大夫沒回答他的話,“高燒多少度知道嗎?”
“剛才量的,三十八度二。”
“走吧,上車吧,帶你去醫(yī)院做核酸檢測。”大夫拉開車門。
白奕看了一眼站在車旁邊的王箏,“你離遠點。”
王箏還在問大夫,“應該就是感冒吧,他昨天還好好的,可能凍著了,你看他還打噴嚏流眼淚的……”
“做個檢測吧。”大夫看了一眼白奕旁邊的段琪,“你是跟他一起從燕京回來的嗎?”
段琪點頭。
“一塊走吧,還有別人嗎?”大夫朝段琪身后的屋子看去。
“還有一個。”王箏朝院里喊道:“楊哥!你也得去!”
楊文天一瘸一拐的從屋里走出來。
賈美玲頓時慌了,“大夫,我家老楊也沒發(fā)燒,他不用去吧!”
大夫看了賈美玲一眼,“去醫(yī)院是檢查,醫(yī)院也不吃人,你害怕什么?檢查完沒事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說完大夫又問王箏,“你是負責人是吧,他們回來之后有接觸過什么人嗎?”
王箏搖頭,“沒有,就一直在這里隔離了。”
“行,挺好的。要是再有不明原因發(fā)燒的,及時給醫(yī)院打電話。”大夫朝白奕他們招手,“趕緊的,上車了。”
白奕看了眼王箏,低頭上了車。段琪跟在后面,楊we你按腿腳不好,走得慢了幾步,大夫耐心的等他也上了車,才關上車門。
賈美玲抓著王箏的胳膊,看著急救車呼嘯而去。
“沒事,嫂子,去做個檢測也挺好,省的一直提心吊膽。”王箏安慰道。
賈美玲看了眼王箏,她應該也安慰王箏幾句的,但是她是在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王箏像是知道賈美玲在想什么,拍了拍她的手臂,“嫂子,你要是在家里待不住,就去村口吧,陳書記一個人在那呢。我去那邊路口看看。”
賈美玲點頭。
忐忑不安的度過了一天,晚上的時候,賈美玲收到了楊文天的電話。
“怎么樣?”賈美玲問道。
“已經檢測了,還在等結果。”楊文天說:“大夫說白奕應該就是感冒了,別擔心。”
“大夫真這么說的?”
“我騙你干嘛?”楊文天說:“等檢測結果出來,我就能回家了,不用在村部隔離,可以居家隔離了。”
賈美玲的心這才安定了些,“什么時候能出結果?”
“明后天吧,說不定。”
“那你到時候咋回家?”賈美玲問:“讓段琪送你?”
“嗯,段琪說他從醫(yī)院出來也不回家,還回村部去住。”楊文天說。
“要不讓他來咱家吧。我之前就想讓你們回咱家,你們幾個住咱倆屋,我去和丹子擠幾天不就行了。”賈美玲抱怨,“你們非不聽,非要去村部,凍感冒了吧!”
“行了,說這些還有啥用。那就讓段琪來咱家住,檢測完肯定沒事了。”
“那白奕呢?他來不?”賈美玲問。
“白奕回他自己家,先不回村里了。”楊文天說。
“嗯,也行,怎么說也是過年,段琪在咱家也算是在自己家了,白奕總不能大正月的不回家。”
“什么心你都操。行了我不跟你說了,我掛了啊。”楊文天那邊說完就掛了電話。
賈美玲放下手機,打開電視聽新聞,心里祈禱著疫情趕緊過去。
大年初二,很多部門就已經投入到了抗疫的工作當中。楊文天他們的檢測結果還沒出來,隔壁村就已經確診了一例。
“所有人請注意,所有人請注意!”
村里的大喇叭又響了起來,賈美玲放下手里的活,推開房門去院子里聽。
“排頭村確診了一例新冠肺炎患者,現(xiàn)在形勢依然非常嚴峻!大家都呆在家里不要出來!凡是有外來者一律上報!大家也不用過度恐慌!有事可以給村書記打電話!重復一遍……”
賈美玲嘆了口氣?,F(xiàn)在口罩和酒精已經很難買了,村里為了確保安全,嚴控人口進出。除了給小賣部送蔬菜的車以外,任何車都進不來。村民們也只有買菜的時候才會出門。而且農村家家都有冬儲菜,買菜的次數(shù)也并不多。
楊文天來電話的時候,賈美玲正坐在炕上發(fā)呆。
“美玲,我們檢測結果出來了!”楊文天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。
賈美玲瞬間坐直了,“啥結果?沒事吧?”
“沒事,都是陰性!白奕就是感冒。”楊文天說:“不過他的感冒有點嚴重,小孩也沒吃過苦,在外面折騰了幾天,勞累加上驚嚇,再凍著了,就重感冒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賈美玲一直繃緊的弦終于松開了,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,癱坐在炕上,“那你們啥時候回來?”
“這就回去了。白奕得去普通病房住幾天,感冒太嚴重了。”若是平時,得了這么嚴重的感冒,不可能是一個令人愉悅的消息,但是此時這個感冒卻像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般令人開心。
為此松了一口氣的還有王箏。王箏接到白奕電話的時候還在村上巡查。
白奕的聲音像是捂著一層被子,又悶又啞,“檢測結果出來了,我就是感冒,虛驚一場。”
“那太好了。”王箏疲憊的眼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,不過笑意一閃而逝,她愧疚的說:“我不該讓你們去住村部,要不你們也不會感冒,也不會鬧出這場烏龍了。”
“跟你沒關系。你這么做是對的,你看現(xiàn)在全國各地不都實行隔離嗎。”白奕咳嗽了幾聲,聽起來像是胸腔都在發(fā)出沙啞的共鳴。
王箏的心又揪了起來,“你感冒這么嚴重?你在醫(yī)院打針了嗎?”
“打了,我現(xiàn)在在普通病房里,打點滴呢。”白奕吸了吸鼻子,“我這幾天不能回村里了,我們在燕京展銷的時候,訂出去很多袋糧,我在村部那兩天把賬整理出來了,但是走的時候被我忘了,你幫我告訴段廠長,讓他拿回來給李會計。”
王箏答應著,“嗯,我這就去村部,你就別想這些了,趕緊把病養(yǎng)好吧。”
“你把村部里消消毒再去。”白奕不放心。
“知道了。”王箏說。
兩個人該說的說完了,陷入了短暫的沉默,卻誰都不想掛電話。
“那你好好休息……”
“王箏我先跟你說個事……”
兩個人同時開口,又同時停下。
白奕搶先說:“我一會兒就去休息,王箏,我想跟你說個事。”
沒等王箏回應,白奕就繼續(xù)說:“雖然我沒被感染,但是我在被拉上救護車的時候,不,我在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發(fā)燒的那一刻,我就忽然覺得,人這一生真的充滿太多意外了。我以前總是想,我明天就和你說,然后明天仍然覺得沒準備,再等明天再說。但是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。”
白奕的話聽起來似乎很莫名,但是王箏一瞬間就聽懂了。她停下了腳步,忍不住把手機朝耳朵又壓了壓,仔仔細細的聽白奕說的每一個字。
陳書記往前走了幾步,發(fā)現(xiàn)王箏沒有跟上來,扭頭看了她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