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牛兒這才醒悟過來,秦蒙剛才想要砍他,是嚇唬他。
明白了這層,劉牛兒索性就大大方方,跑到士卒中間,用他那殺豬一般的干嚎,無比膽大唱起了小曲。
就這樣,還有很多士卒,給予了熱烈的掌聲,叫好聲不斷。也分不清,到底是真的好,還是喝倒彩。
秦蒙沒有參與這種窮樂呵一樣的娛樂,他拿到傷藥,趕緊用在了達奚長儒身上。
達奚長儒身上的貫通傷,當真險惡,早就已經(jīng)化膿,但所有人都是連番血戰(zhàn),照顧他,也只能在偷空之中。
要不是達奚長儒這樣的鋼鐵之軀,換個人,恐怕早就掛了。
秦蒙讓謝蘊將達奚長儒身上膿水刮掉,然后再一點點把傷藥敷上。
阿史那羅煙送來的東西,效果還不錯,止血效果很好。
眼見是處理了傷口,但達奚長儒的傷情到底會到什么地步,任誰的心里,都是沒底的。
好在突厥人并沒有繼續(xù)過來糾纏,只是遠遠跟著。
秦蒙帶領這二百余殘兵,緩慢行軍兩日,終于看到了弘化城。
周庭贊派人去叫城,希望弘化城守軍出來接應一下,沒想到,弘化城那邊,一點響應也沒有。
相比于眾士卒的義憤,秦蒙倒是很冷靜。
他是知道這段歷史的,弘化城乃虞慶則駐守,他接到稟報,說有無盡突厥兵馬靠近,雖有大隋小部需要接應,卻是不敢出來,怕突厥人一擁而入,丟了弘化。
事情的進一步發(fā)展,也跟秦蒙了解的歷史差不多,突厥人并沒有發(fā)動攻擊,而是焚燒戰(zhàn)死的突厥人,大哭而去。
弘化城,這才接納了秦蒙這些人。
只不過,接下來發(fā)生的事情,是秦蒙沒有預料到的。
弘化城北門打開,秦蒙率部迤邐進入,剛過城門洞,還沒到主城道路上,他們就被一大隊盔明甲亮的隊伍攔住去路。
周庭贊為前方領隊人,看了這場景,皺著眉頭問道:“各位兄弟,我們歷經(jīng)九死一生回到這里,你們攔住去路,意欲何為?”
嗒嗒嗒,馬蹄聲響起,十余騎從攔路隊伍后跑來。
“吁——”騎乘隊伍中有一人盔甲甚是壯觀,看樣為將官,他勒住馬,上下打量一番,馬鞭一指周庭贊喝道:“讓你們領頭的出來,我奉大帥之命,問你們一些事情。”
秦蒙本來在中間看護達奚長儒,見隊伍停了,前方喧嘩,便趕了過來。
聽周庭贊說了經(jīng)過,秦蒙拱手道:“在下秦蒙,乃行軍總管達奚將軍部下。我部于周盤遭遇突厥十數(shù)萬大軍,達奚將軍力戰(zhàn)重傷,我受達奚將軍所托,接手指揮,率部拼死血戰(zhàn),方逃得生天,未知這位將軍,有何事要問?”
“秦蒙?”那將官上上下下,帶著輕蔑眼神打量了秦蒙一番,有些倨傲問道:“未知你身出隴西何門?也能代行行軍總管之職?”
這將官攔阻,明顯是有事兒來,但卻是不說正題,而是問出身,秦蒙聽得十分不爽利。
但是,秦蒙也理解這將官何出此言。
要知道,三國曹魏時期,曹丕為代漢自立,可是跟秦漢以來形成的世家門閥進行妥協(xié)的,把魏武帝曹操那套唯才是舉統(tǒng)統(tǒng)拋掉,以保證士族門閥的利益,換來了士族門閥的支持,從而登上帝位。
從此以后,本就猖獗的士族門閥,愈發(fā)猖獗,壟斷了所有中原王朝的上層利益,甚至連天子之命,也得這些畸形般龐大的門閥世家認可才行。
無論你軍功多盛,韜略多好,只要不是士族門閥一系的,你就始終融入不到這個圈子當中,被鄙視,被輕賤,被排擠,那是常有的事情。
從當時的時代風氣來看,那將官開口便是論出身,并無不妥之處。
秦蒙卻是暗自冷笑,他知道,當今天子文帝楊堅,是非常忌諱門閥世家,也就是將官口中的關隴貴族的。
幾百年的北方中原王朝史,基本上就是這些家的家史。
由魏至周,再至隋,也都是這些貴族圈子顛覆上位的歷史。
也正是因為楊堅看到了士族門閥的弊端和威脅,他是下狠手整治的,而且,日后楊堅首創(chuàng)并實行的,為世界稱道的科舉制度,未嘗不是打壓門閥的手段。
知道了這些,秦蒙還真的就不怕這所謂的貴裔了。
“在下乃一小卒,并非關隴望門出身,行統(tǒng)軍之職,并非所愿,而是適逢血戰(zhàn),臨危受命也。”
那將官沒有看到秦蒙眼底的嘲諷,聽他說的倒是恭敬,撇著嘴道:“嗯,原來如此。我也并非是為難你們,而是敵情非常,大帥讓我嚴查細作。你們自外而歸,誰知道有沒有混進突厥奸細?可讓我仔細查查,無事,自放你們進城修整。”
秦蒙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,依舊十分恭謹:“將軍軍務在身,自是需仔細些。請將軍查看,這些都是百死余生的兄弟,斷無突厥細作。”
那將官把嘴撇得跟個八萬似的,策馬進入到士卒當中,左瞧瞧,右看看,打著響鼻道:“嗯,倒也不見什么異常,如此,你們可以進城了。不過,爾等慘敗而歸,雖是敵眾我寡,畢竟墮我大隋軍威,切記不可嘩鬧,否則,軍法無情。”
秦蒙統(tǒng)領士卒一片嘩然,行伍中人,知道軍法軍紀,大戰(zhàn)之后,士卒常常無法從戰(zhàn)場心理中解脫出來,酗酒,斗毆,甚至奸淫等嚴重事端會大概率發(fā)生。因而,適度加強管理,并不是不可以理解。
但像這將官一樣,出言不遜,否定污蔑不屈血戰(zhàn)的兄弟,引發(fā)了眾人極大的反感。
秦蒙表面古井無波,心里卻是跟部下一樣。
“這位將軍所言甚是,我一定約束部眾,嚴肅軍紀。對了,我等兵敗至此,恐要久駐,以后畢竟要多打交道,秦蒙不勝惶恐,敢問將軍如何稱呼?”
秦蒙如此恭敬,卻換來那將官輕輕一哼。
那將官旁邊一牌官,冷笑著用馬鞭指著秦蒙道:“爾等記住了,我家將軍出身關隴元家,名諱元鐸,為弘化北城守備校尉。好好跟著我家將軍,自然有你們好處,倘使忤逆犯上,我家將軍,也是法不容情的。”
秦蒙一聽,心里有了計較,裝作無比惶恐道:“關隴元家,莫非將軍是魏之元欣后裔?那,那可是前朝皇族后裔啊。”
元鐸聽得十分舒坦,看秦蒙的眼神,也帶著幾分笑意了。
“不錯,那正是先祖。沒想到,你這鄉(xiāng)野匹夫,倒也知道望門之事,難得難得。”
秦蒙嘴角泛起一抹壞笑:“要說關隴元家,誰人不知,哪個不曉?隋周之前,乃魏大統(tǒng),元欣為廣陵王元羽之后,其弟為北魏節(jié)閔帝元恭,哇,地地道道的皇室血脈啊。”
元鐸愈發(fā)自得,那臉,幾乎跟身體成九十度了。
秦蒙仿佛要力捧元鐸,話語不斷:“關隴元家,世代顯赫,傳至本朝,大將軍元胄從我大隋天子,不失為開國功勛啊。”
元鐸得色更濃,轉頭看向左右,竟然有點君臨天下的感覺。
誰知道,秦蒙話鋒一轉,忽道:“據(jù)我所知,元氏一族,貴不可言,皆從龍立于廟堂,這弘化邊塞苦地,怎有柱國元氏之后人?”
劉牛兒這時已經(jīng)如狗腿子一般跟在秦蒙身邊,看到秦蒙壞笑,就知道他肯定不會熱捧元鐸,不知道憋著什么壞呢。
眼見秦蒙疑問,劉牛兒搭茬道:“長官,莫非元將軍身份存疑?”
秦蒙撇著嘴,好像是思考良久,才下了結論:“只恐是元氏旁支吧。”
劉牛兒撓撓自己的腦袋,困惑道:“長官,啥叫旁支?。?rdquo;
“說深了你也不懂,按照咱們窮哥們的理解,旁支,就是小老婆生的,衍生出來的一脈系。”秦蒙一本正經(jīng)給劉牛兒解釋。
“啥?小老婆生的?哈哈哈,長官,我明白了,小老婆生的……”
劉牛兒本就潑皮,跟秦蒙一唱一和,剛才還覺得義憤填膺的隋軍步卒,馬上哄堂大笑,而且,各種刁毒的話,肆無忌憚傳了出來。
“劉牛兒,你特么傻笑啥啊?看你那賊眉鼠眼的樣子,恐怕也是小老婆生的吧?”一個士卒陰陽怪氣說道。
劉牛兒眼珠子一瞪喝道:“我那老父親,倒是想有個小老婆,可條件不允許?。]辦法,我就只能是老娘這大老婆所生……那個,長官,小老婆生的,叫旁支,大老婆生的,那叫啥?”
秦蒙昂首挺胸,搖晃著腦袋斜著眼睛道:“今天,本長官高興,就跟你們掰扯掰扯,都給老子聽仔細了啊,再有類似情況,都應該明白咋回事,知道該怎么說,別特么跟個鄉(xiāng)巴佬一樣,一張嘴就是泥巴味。”
說到這里,秦蒙還故意往元鐸那里看了一眼:“所謂大老婆,也就是原配正妻,與家主所生,為嫡系。何為嫡系?就是只有這個爹,這個娘生出來的,才有資格繼承全部家產(chǎn),才有資格寫入家譜,才可以祭祀祖先。”
劉牛兒見縫插針,溜了一句:“長官,那小老婆生的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