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連發(fā)生在搶救室的詭異死亡，遠遠超出我的想象，也讓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。
我覺得有必要跟王主任談?wù)劇?/p>
敲門進到王主任的辦公室時，他正在電腦上寫論文。
對我的到來，似乎并不意外，可他依然裝模作樣的問我：“有事么小劉？”
醫(yī)院有兩種主任，一種是主任級醫(yī)師，學(xué)術(shù)職稱，另一種是科室主任，行政級別，但科室主任基本都是主任級醫(yī)師，否則無法服眾，王主任則是心內(nèi)科的一把手，全國首屈一指的心內(nèi)專家。
下午我頂撞王主任接收張雅入院的事，讓他十分不愉快，眼下張雅果然如他所料，離奇死亡。
說正事前，我先要為自己的無知與淺薄道歉——當(dāng)然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自己的前途。
“主任，下午我有點莽撞了，對不起。”
“哦？”王主任的語氣很玩味：“下午有什么事呀？”
“我不該頂撞您，自作主張讓張雅入院。”
“沒事，救死扶傷嘛，你沒錯，是我錯了！”
我一陣尷尬，不知還能說些什么來取得王主任的原諒，索性換個話題。
“主任，我想請教您一下，害死張雅和18床病人的那個老太太，是不是那種...那種...不干凈的東西？你是怎么發(fā)現(xiàn)張雅身上跟著臟東西的？”
“劉楠，注意你的言辭，18床死于腎衰竭，張雅死于心臟驟停，我可從來沒有說過什么臟東西什么老太太，你也算是醫(yī)學(xué)院畢業(yè)的高材生，怎么能說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？行了，你出去吧，我還得趕緊寫報告，向院領(lǐng)導(dǎo)申請調(diào)去精神科呢。”
這一番話讓我臉上訕訕的，十分難堪。
桌上王主任的水杯已經(jīng)見底，我拿起杯子去飲水機續(xù)水，順便掩飾尷尬。
將滿滿一杯茶水?dāng)[在他手邊，我陪著笑說：“主任，您就別笑話我了，我是真心向您道歉和請教的。”
王主任問：“不談科學(xué)了？”
我認真道：“我相信科學(xué)，但科學(xué)是對真理的判斷，而不是罔顧事實，執(zhí)迷不悟。”
“嘿，你小子的漂亮話倒是一套一套的。”
伸手不打笑臉人，見我態(tài)度誠懇，王主任臉色稍霽：“行吧，我再跟你說道幾句，張雅和18床的病人確實是被那個老太太害死的，至于這老太太是什么，不用我多說了吧？我也看不到她，之所以下午不讓張雅入院，僅僅是聞到她身上有濃濃的死亡的氣息，你相信么？”
都這時候了，我還能不信么？
我追問：“主任，死亡氣息是什么味道？”
王主任搖搖頭：“我也說不出來，可能是當(dāng)醫(yī)生當(dāng)久了，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培養(yǎng)出的直覺吧，那些身上跟著臟東西，體內(nèi)沒有病灶又病懨懨的人，離近了，我就能聞到死亡的氣息，醫(yī)院治不好這種人，所以我不同意接收張雅。”
“那您怎么斷定她活不過今晚呢？”
“她身上的味道很濃郁。”王主任突然盯著我的眼睛說：“現(xiàn)在，你身上也有這種味道。”
我嚇得一哆嗦：“主任，你別嚇唬我呀，您這意思，那老太太纏上我了？”
“不知道，可能你一直守著張雅又跟18床的病人說過話，沾了點不干不凈的東西，總之你記住我的話，晚上12點到凌晨1點不要去查房，要是有條件，這段時間就搬出去。”
我剛來醫(yī)院實習(xí)，還沒在外面租房子，就住在科里的值班室。
聽了王主任一番話，我心里毛毛的，雖然還有些匪夷所思，但聽人勸吃飽飯，我決定盡快找房子搬出去住。
有心再跟王主任聊幾句。
但他說該說的都說了，讓我該忙啥忙啥去。
夜再無話。
第二天我想找王主任請假，出去找房子，科里四處找不到他，中午吃飯時才聽同事說，王主任去外地開會了。
這次的學(xué)術(shù)會議，原本是科里一位姓李的主任參加，行李都收拾好了，早上接到王主任的電話得知自己不用去了，李主任罵罵咧咧來醫(yī)院上班，罵了王主任一上午。
不知道為什么，我覺得王主任倉促成行，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。
該不會，害死張雅和18床的老太太，還留在醫(yī)院沒有走吧？
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房子，我還得在值班室湊合幾天。
那天夜里十一點多，我做了個很恐怖的夢。
我夢到自己在值班室看書時，有人喊我：“劉大夫...劉大夫...”
我爬下床，循聲出門，只看到有個身穿墨綠色唐裝的人，背對我站在幽暗昏沉的走廊里。
我問他是誰，他不回應(yīng)，我走上前剛要拍他肩膀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，扭頭惡狠狠的瞪著我。
那張消瘦枯槁，十分可怖的臉，赫然是死去的18床病人。
我嚇得半死，拼命掙扎。
他獰聲質(zhì)問我：“劉大夫，你為什么不救我？為什么不救我？”
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攥著我的脖子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只聽到他陰惻惻的嗓音：“既然你不肯救我，咱們就一起走吧，大家伙都在等你...”
我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，只感覺自己快被掐死了。
“劉楠，醒醒，劉楠你快醒醒。”
臉頰傳來劇烈的疼痛，我就此醒來，值夜班的錢大夫正騎在我身上，一只手高高揚起。
見我睜眼，錢大夫放下手，關(guān)心道：“小劉你沒事吧？做噩夢了？”
我滿身大汗，還沒從夢中的驚恐中回過神，下意識點點頭：“我夢見前天晚上搶救室18床的病人了，他掐著我的脖子，問我為什么不救他。”
錢大夫一副過來人的語氣：“年紀輕輕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，我剛當(dāng)醫(yī)生的時候，也經(jīng)常夢到那些去世的病人，并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愧，后來見慣了死亡才擺脫這種心理壓力，這是每個醫(yī)生都要經(jīng)歷的過程，慢慢就好了。”
“是么？”沒來由，我想到個問題：“錢老師，你見過多少死人？”
“??？”錢大夫的神情有些膩味：“上百個總有個！我也沒數(shù)過，心腦血管疾病的死亡率很高，有些病人剛送到醫(yī)院，還沒來得及搶救就斷氣了。”
“那你能聞到死亡的氣息么？”
錢大夫的臉蛋抽搐起來，顯然被我的話題搞難受了。
他說：“什么死亡氣息？小劉你別胡思亂想了，剛才你差點嚇死我，睡得正香就聽見你在上面叫喚：對不起對不起，我爬上來一看，你自己掐著自己的脖子，差點把自己掐死，你該不會有夢游之類的毛病吧？”
噩夢中醒來，我也沒了睡意，正想跟錢大夫聊聊王主任提過的死亡氣息，敲門聲響起。
是護士站值班的小麗：“錢老師，出急診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回應(yīng)一句，錢大夫扭頭對我說：“走吧小劉，帶你刷刷經(jīng)驗去，正好放松一下。”
是一位突發(fā)心絞痛的患者，救護車先送到急診，我們將病人接回來，帶到搶救室急救，就在18床，但忙碌起來我也沒工夫瞎想，等病人情況穩(wěn)定已經(jīng)凌晨四點，我?guī)е鴿M身疲憊回值班室睡覺，再無事發(fā)生。
天亮后，我向領(lǐng)導(dǎo)請假，出去找房子。
醫(yī)院附近的房子不便宜，接連跑了幾家中介都沒有我能承受的房價，只好先回醫(yī)院再做打算。
在醫(yī)院值夜班，閑不下來。
科里只需要定點查房，卻斷不了有急診的患者需要急救，雖說我這種實習(xí)小醫(yī)生沒有處方權(quán)，有事也不需要我處理，只是跟著老師跑腿兒，但內(nèi)科的值班大夫不多，有時候趕上急診會診分身無術(shù)，老師會將一些無關(guān)緊要的工作交給我們負責(zé)。
就在我實習(xí)的第三天夜里，我經(jīng)歷了人生中最驚悚的事情。
那天晚上還是錢大夫值夜班，神經(jīng)內(nèi)科的一位患者犯了腦溢血，錢大夫過去會診，九點多還沒忙完，他讓我回科里查房，有事情再叫他。
查房很簡單，跟著護士每間病房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，監(jiān)督吃藥，測量體溫，檢測身體指標。
忙完后，得知錢大夫在開會，我便沒去找他，獨自回值班室看書，十一點準時睡覺。
迷迷糊糊被尿意憋醒，我下床去衛(wèi)生間。
已經(jīng)熄燈。
狹長的走廊只有當(dāng)中的護士站亮著一盞臺燈，放出微弱的光芒。
我經(jīng)過時沒看到值班護士小麗，我也沒有多管閑事，畢竟科里的護士都是簽了合同的正式職工，我只是來實習(xí)的，非但沒資格管人家，免不了還得給人家打個水，帶個飯。
衛(wèi)生間里，我閉著眼睛放水。
“劉大夫...劉大夫...”
正舒坦著，突然聽到一陣飄忽的聲音喊我名字。
我回道：“誰呀？”
“我。”
“你是誰呀？”
“18床的病人。”
是個蒼老的女聲，似乎就在男廁所門口站著，只隔一條門簾跟我說話。
一聽18床我立刻打了個哆嗦，想到那晚的噩夢和死去的病人，但很快被羞澀帶來的緊張情緒影響，因為18床已經(jīng)換成昨晚心絞痛的患者，是一位老太太。
想到我在老太太面前尿尿，雖然隔著簾子，依然感到十分的羞恥。
“你有事么大娘？你先回去，我一會去找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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