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舅穿著一身長袍,手持竹杖,身后背著一個包袱,步伐方正,正氣凜然。
我雖然心頭打鼓,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禍,可也不敢一個人留在原地,只好硬著頭皮緊隨其后。
可就在我們離開原地的一瞬,眼前的場面再次變幻起來。
原本芳草滿地的草場,竟然變成了一個冷庫,呵出的氣瞬間就變成一團白霧,靠墻豎著一溜兒柜子,但比平常的文件柜要大了許多。
門口還防著幾輛用來運送病人的推車,上面還蓋著雪白的床單,我瞬間就明白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。
原來我們一直就在負一層的停尸房里。
怪不得老舅說他們故弄玄虛,什么草場墳堆的果然都是障眼法。
那七尊看上去頂天立地足有幾丈高的大鼎,也變成了巴掌大小,只是位置依舊按著七星排列。
一個須發(fā)皆白的老頭站在不遠處,冷冷地盯著我們。
“朱師叔,怎么才來,我等你好久了!”
我忽然想起這個聲音,可不就是那個上了胡可身的祁東來。
這家伙身材高大,滿頭銀發(fā)飄灑,就像一頭兇猛狂暴,擇人而噬的獅子,我只是被他瞪了一眼,就覺得心頭一顫,隨后就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狀態(tài),要不是胸口灼燒了一下,我甚至都懷疑我能不能及時醒來。
幸好他只是掃了我一眼,就轉(zhuǎn)頭問老舅五行令到底帶來沒有,要不然縣城還會死更多的人。
“祁東來,你很以為‘厲’是那么好煉制的,即便煉成了,你用什么來控制他,這種兇物一旦反噬,你可就是魂飛魄散的結(jié)局。”
老舅沒跟我說這些,可《平鬼策》上明明白白寫著,陰物分五種,分別是靈、兇、厲、煞、魔。
靈就是一般的陰物,靈力較小,比較怕人;兇就要厲害許多,它可以裹挾更多的陰物為己所用,如果修煉的時間足夠久,又有天時地利,說不定就能化成厲。
厲就是更厲害的存在,一般情況下,尋常的法師根本奈何不了它,而且還能在陽光下行走,能變化出各種模樣。
至于煞,那就是更高一級的存在,化形,瞬移,造物,這些道家法術(shù)才能辦到的事,它也一樣可以辦到。
從某個角度來說,它已經(jīng)屬于另一種生命體,除了雷電和高階法箓,幾乎沒有什么能傷到它。
至于最后一種,人盡皆知,一旦有魔在人間現(xiàn)世,那么帶來的將是一場場腥風血雨。
祁東來能夠收集魂魄,直接用秘術(shù)煉制“厲”,這本身就已經(jīng)說明,他的法力不是一般的強大。
老舅以竹杖點地,竟然是一首將軍令,“為什么一定要用五行令,那不過是一塊破令牌,驚門弟子已經(jīng)凋零殆盡,難道你還想登高一呼,萬眾景從?”
祁東來冷笑道:“朱清泉,你和馬紅梅一樣傻,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?
你仔細想想,五十年前你們在棋盤山比試,有人本來贏了你一招,卻被馬紅梅在暗中偷襲,不然五行令怎么可能到你手里。
五行令不止能夠調(diào)動驚門弟子,甚至可以指揮八門的人,其實這些都算不上什么。
五行令最大的秘密,是它身后有一個巨大的寶藏,一個足足有半個國庫的寶藏!”
老舅鼓點一滯,顫聲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,祁武,是你什么人?”
祁東來近前一步,滿頭銀發(fā)無風而動,“他是我爹,你們竟然對同門也下得了手,還配擁有五行令嗎?
我爹輸了一場,回去之后被同門恥笑迫害,沒幾年就去世了,接著是我媽,還有我姐。
現(xiàn)在你還覺得我殺馬紅梅,是欺師滅祖嗎?”
我被這個驚天的秘密嚇了一跳,不由自主后退一步,他娘的,殺父之仇,半個國庫,我怎么就卷進這場事里了?
老舅沉吟片刻,才說道:“祁東來,子報父仇應該,我?guī)熋靡阉溃蟛涣宋屹r上一命,但你不該用師門教授的術(shù)法來禍害百姓。”
祁東來慘笑幾聲,再進一步,我頓時感到了四面八方威壓而來的巨大壓力。
“百姓,我就是被這些家伙禍害成如今這幅鬼樣子的!”
說完他扯開上衣,只見胸口脊背全是各種大大小小的創(chuàng)口,像老樹虬結(jié)的根蔓裹纏在身上,而且都是積年老傷。
“朱清泉,人性遠比你看到的更丑惡,尤其是知道對方根本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。
所以他們都該死,或者生不如死!”
老舅點點頭,然后突然發(fā)動,以一張紫色符箓為引,之后灑出漫天的黃色符箓,順手把我推到推車下。
既然對方冥頑不靈,且實力雄厚,自然要先下手為強。
一瞬間,縣醫(yī)院的停尸房里,轟轟之聲不絕于耳,有符箓間的戰(zhàn)斗,也都拳拳到肉的脆響。
我鉆在推車下,仿佛又回到那夜的棺材中,眼見祁東來氣勢越來越盛,不由得回想平鬼策中能克制他的法子。
他現(xiàn)在的狀況,一定是請了什么東西上身,不然以他的年紀,怎么可能這么龍精虎猛?
停尸房的正中央擺著七只銅鼎,都用紅色絲線連接,里面不知點著什么,明明惡臭難聞,卻讓人忍不住想過去聞聞。
“別碰,那是尸油!”
老舅一喊,我瞬間神思清明,不由得暗罵了一聲,他娘的,老子這個八字確實惡心,怎么動不動就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呢?
既然這七只銅鼎是用來煉魂的,那老子就毀了它,看你祁東來還怎么玩?
主意已定,我飛起一腳踹在一只銅鼎上,結(jié)果腳尖傳來鉆心疼痛,難道香爐是焊在地上的,怎么動不了?
祁東來獰笑一聲,“這是七星鼎,已和星位連接,你能踢得動天上的星宿?”
我不死心,抽出那把爺爺借來的殺豬刀,朝那些紅線砍了下去。
香爐之間都是由紅線連貫,只要斷了紅線,就不信這個七星爐還能紋絲不動。
沒想到一刀砍下,那些看似纖細的紅線,竟然韌性極強,彈了兩下就恢復原樣。
我腦中靈光一閃,瞬間想起平鬼策上說過,東海有鮫人,油可長明,筋可攝魂。
難道這些不是紅線,而是鮫筋?
想要斷鮫筋,須以少年血,平鬼策上寫得清清楚楚。
祁東來越來越猛,老舅左支右絀,敗象已現(xiàn),這時也輪不著我過多思考,于是咬破舌尖,一口“真陽濺”噴在刀刃上,然后一刀砍下……
“唰!”
紅線應聲而斷。
“??!”
祁東來一聲慘叫,被老舅戳中心口踉蹌后退,他沒想到自己本已勝券在握,卻被人偷襲了后營,在灑出一把符箓后瞬間消失。
老舅一時脫力,倒在地上,好半天才問了一句,說忘芝那丫頭是不是給你留了些什么?
一次扎中下昆侖可以說是巧合,可第二次知道以真陽濺破鮫筋,這可就沒法再糊弄了。
我只好支支吾吾說是一些小法術(shù),她不讓告訴別人。
老舅罵了一句娘,說果然是有了媳婦忘了娘,何況是個瞎子老舅。
我連忙好一頓哄,他才露出笑模樣。
老舅說了,祁東來被戳中大穴受了重傷,起碼也得休養(yǎng)一年半載,要我趁著這段時間趕緊成長起來,要不然那家伙再來,咱們爺倆可就沒活路了。
我問要不要把狗子叫回來,老舅卻搖搖頭,說狗子資質(zhì)平庸,與其跟著他朝不保夕,倒不如去過普通人的日子。
我有些默然,祖爺爺立下大功德,這才給后人留了一條活路,沒想到三代以后,卻被我給撿了起來,他老人家泉下有知,會不會活活氣死?
老舅像是看出我的心思一樣,笑著說世事無絕對,咱們今天不就立下一樁大功德,看著七只魂器之中,只怕不下幾十個魂魄,那可就是幾十條命?。?/p>
我問老舅祁東來為什么非得煉制這些陰物,按說以他的水準,在哪兒不能混得風生水起?
老舅搖搖頭,“傻娃,你不懂,在他們這些人眼里,錢財身外物,只有能夠長生久視,才是畢生追求的目標。”
我有些不解,問他怎么煉制陰物也能讓人長生不老了?
“早跟你說了,大道三千尚有旁門八百,何況這鬼道看似損陰喪德,其實反而是條捷徑。
只因人為萬物靈長,所以魂魄就是最精粹的靈力所在,只要用秘術(shù)來采集煉制,反倒比道家煉制內(nèi)外丹成,然后才能夠達到長生久視還要快速。”
老舅從包袱里取出朱砂,紅玉,雞骨,搖鈴,再用鮫筋互相連接,結(jié)成一座“醒魂陣”后,七只爐鼎中有幾十只半透明的球體逸出,之后飄離停尸間。
他說即便這樣,離魂太久的人也要大病一場,有那魂魄一直不歸身的,還得舉行招魂儀式才行。
我剛要收拾那些銅鼎,胸口卻再次傳來一陣疼痛,似乎有一些東西通過我的手臂,傳導到胸口。
等我咬牙把他們都裝進袋子,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來,我翻開衣服一看,原本那可黑豆大小的紋身,竟然長大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