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還能模糊的記得,劉老太爺是我五歲那年過世的。
他是村里年紀(jì)最大的長者,劉家又是大族,當(dāng)時喪事辦得比較隆重。
算起來,也得有七八年了。
一個死了七八年的人,現(xiàn)在突然走了出來……
李林跟我趴在圍墻上,呼吸都急促了起來。劉老太爺走到院子里,火光一照,我和李林都打了個哆嗦。
這劉老太爺老得臉皮都耷拉到了下巴,皺紋就像干枯的老樹皮,烏黑烏黑的布滿整張臉。一雙手瘦得跟雞爪子似的,指甲又尖又長。
見到劉老太爺,劉國柱急忙迎上去,伸出一只手讓劉老太爺搭著,恭敬的說:“太爺爺,都辦妥了。”
“你爹娘上山了?”
劉老太爺看著干朽,中氣卻很足。劉家另一個跟我爹同輩的人忙說:“太爺,前晚連夜就上去了,做得很干凈!”
上山?
劉國柱把他爹媽埋進(jìn)了亂葬崗?
那我們昨晚看見的,是真的詐了尸的劉大伯和劉阿婆了!
亂葬崗上一直都有鬧鬼的傳聞,早年的時候有個老道士路過,指著那座山說了一句大兇之地。
土葬講究風(fēng)水,沒人會把家里過世的人葬在大兇之地。
這劉家,到底想干什么!
劉國柱扶著劉老太爺看過七口棺材,老太爺滿意的從身上掏出一個燈盞,那燈盞看著有點眼熟,像二叔點在牌位前的那種。
見到燈,劉國柱像是見了寶貝,激動得把雙手都伸了出去。劉老太爺沒有立刻給他,而是叮囑說:“丁云山是死了,但丁老二回來了,你們做事還是要小心!做完就把紅棺送回去,里面的東西,我們還惹不起。”
劉國柱有些迫不及待的應(yīng)了聲,劉老太爺才松開手。
李林這時拉了拉我衣服,小聲說:“丁寧哥,他們會把棺材送回去,我們還是回去吧。這劉家的人看著就邪乎,要是被抓到就完了。”
劉老太爺親自發(fā)話,劉國柱應(yīng)該會照做,的確是沒必要折騰。
只是好奇心作祟,我眼睛根本挪不開,想看看劉家人到底要做什么。李林見我沒應(yīng),好奇下也不喊了。
送劉老太爺回了堂屋,劉國柱出來就點了手里的燈盞,那燈芯燒起來,火苗竟是血紅色的,跟二叔的不一樣。
他拿著燈盞分別在七口棺材上各繞了三圈,做完后剛退開幾步,棺材里的尸體就直挺挺的立了起來。
劉家人像是見慣了,三十幾號人都很鎮(zhèn)定,我和李林嚇得差點從圍墻上掉下去。
見尸體起來,院子里的人急忙滅了燈火,一時間只剩劉國柱手里的油燈,把周圍都照得血紅血紅的。劉國柱拿著燈盞走在前面,幾步后,棺材里立起來的尸體就像是沒有重量一樣飄出棺材,踮著腳排成一列的跟在劉國柱后面。
劉家人急忙抬上紅棺跟了上去,一行三四十人,悄無聲息的出門朝村外走去。
我和李林等他們走遠(yuǎn)了,才從圍墻上跳下來,準(zhǔn)備跟上去。結(jié)果一回頭,就看見李叔站在我們后面。
“你倆個小兔崽子,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覺,爬別人圍墻干什么?”
李叔開口就訓(xùn)斥。
李林急忙說:“阿爹,劉老太爺沒死,他還活著。劉家三十幾人剛抬著田里挖出的老尸,還有丁寧媳婦的棺材出門,像是要上山!”
生怕劉家人走遠(yuǎn),李林說得很急,說完就要去追,我也想跟上去,結(jié)果被李叔一人一只手按著肩膀,兩人都動彈不得。
李叔聽到劉老太爺還活著的事,表現(xiàn)得一點都不吃驚。拎著我和李林衣領(lǐng),警告的說:“劉家的事你們不要瞎摻和,紅棺他們遲早會還。今天要不是我發(fā)現(xiàn)得早,讓你們跟著上山,那是要出人命的。”
說完,李叔直接提著我和李林回家。
沒能跟上去看個究竟,我一直心如貓抓,到李林家就迫不及待的問李叔,劉國柱從田里挖出來的尸體是不是詐尸了。
李叔不像二叔,這點從李林知道很多事上就能看出來。
果然,我問出來,李叔就說:“從你家田里挖出來的尸體叫尸魄,養(yǎng)尸人在人死后把七魄封入尸體,然后埋在陰地里,過上幾年如果尸身不腐,就會形成尸魄。尸魄只要定了魄,劉國柱用引魂燈一照就能讓它們跟著行走,不是什么詐尸!”
今晚我看到的,跟李叔說的差不多。先是張先生說魄已定,劉國柱才用燈把尸體立起來的。
我又問:“我們村里有養(yǎng)尸人?”
“沒有!”李叔的回答很簡潔。怕我不停的問,他催著我和李林去洗腳。
我回想著李叔的話,心里還是不明白,劉國柱搞了尸魄,還抬著紅棺,他想干什么?
洗完腳李叔沒趕我回家,默許我留宿。見他還在修推刨,忍不住又問他。
李叔抬頭看了我一眼說:“你媳婦那棺材不一般,能鎮(zhèn)陰邪,加上七具尸魄開路。我估計劉家人是想進(jìn)亂葬崗后面的禁地,至于他們做什么,那就只有你二叔知道了,因為禁地只有你們丁家和劉家的人能進(jìn)。”
李叔說的禁地就是亂葬崗的深處,那地兒大白天看去,光都要比別的地方暗幾分。
村里人平時會進(jìn)亂葬崗,但絕不會進(jìn)后山。
現(xiàn)在看來,二叔開價十萬把田賣給劉國柱,是事先就知道田里有尸魄了。
李叔放下了手里推刨,說:“劉家的燈叫引魂燈,你們丁家的叫滅魂燈。都是守陰人傳承下來的,不同的是一個引,一個守!”
我有些吃驚,沒想到劉家也是守陰人,二叔說守陰人是看守爺爺他們尸體上出來的那種東西,可聽李叔的意思,劉家人的燈是能控制那東西了?
糾結(jié)了下,我想把爺爺他們尸體發(fā)生的變化說給李叔,問問他那鬼臉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。
但我才開口,李叔就站了起來,像是在回避我的問題,趕著我和李林回屋睡覺。
躺在床上,我腦袋里想的都是李叔的話,破天荒的還想了下媳婦兒……
第二天一大早,二叔來找我,見我在李林家,他也沒說什么。站在門口,跟李叔對視了一眼就走了。
二叔離家早,跟村里人不搭,這不奇怪,只是到門口都不進(jìn)來坐一下,就有些不禮貌了。
但大人的事,我也管不上。吃過早飯,李林跟他爹說我們要去找陳雪補課,拉著我就溜了出來。
路過村頭的時候我們碰到劉國柱,我和李林都有些害怕,但劉國柱見我就遠(yuǎn)遠(yuǎn)笑著喊道:“丁寧,后天送棺材回去,讓你二叔在家里等著。”
劉國柱那笑容,怎么看都是皮笑肉不笑。
害怕下我也沒太在意,應(yīng)了聲拉著李林就往小路上跑。
直到看不見劉國柱,李林才停下來說:“看吧,我就說劉家人不敢要紅棺,我爹說,你那媳婦可兇了。”
不知道為什么,我覺得劉國柱說送紅棺回去,我不太相信。但李林后面的那句話,我倒是感同身受。
反正我對媳婦兒沒好感!
我不急紅棺,只是總感覺爺爺一死,村里就籠罩著一層迷霧。
在這層迷霧下,人都變得怪怪的。特別是二叔,我總覺得他是在借劉家人的手去完成什么。
我本來想回去問問二叔尸魄和滅魂燈的事,結(jié)果李林真的要去小學(xué),硬要拉上我。
陳雪今天好像沒上課,我們?nèi)ニ奚岬臅r候,看見她正在收東西。
李林以為陳雪要走,臉色都變了,緊張兮兮的。
我兩突然出現(xiàn),把陳雪也嚇了一跳,她以為我們是要來找她補課,直起身,有些為難的說:“今天我不能給你們補課了,我們班里有幾個清水村的學(xué)生,已經(jīng)兩天沒來學(xué)校上課了,我打算去做個家訪。”
李林聽陳雪不是要走,只是去做家訪,立刻就說:“陳老師,清水村離這里有十幾里地呢!還要翻幾座山,你一個人去很不安全,不如我和丁寧陪你去?”
陳雪是城里人,走不慣山路,進(jìn)村那天還被劉阿婆和劉老伯嚇到,她也有些心虛。見我和李林沒有回學(xué)校的覺悟,也同意我們陪她去。
當(dāng)著陳雪的面,我也不好拒絕說我要回去。
要去清水村,路上就得多備些水。嚴(yán)格的來講,清水村也并不是真的缺水,只是靠近村子,七八里地內(nèi)所有的山泉都十分的冰寒。
早些年的時候,有幾個外鄉(xiāng)人誤喝了山里的水,被人發(fā)現(xiàn)的時候人都被凍成了紫色,用火烤都暖不過來,生生給凍死了,死后尸體還成了大冰坨子,怎么都化不開。
路上,李林為了接近陳雪,把陳年舊事都翻出來說了一遍。山路崎嶇難走,但山里風(fēng)光秀麗,陳雪有一個數(shù)碼相機,一路走一路拍。
翻上最后一個山頭的時候,李林的話一下子少了,瞻前顧后不知道看什么,快下山的時候,他突然湊來小聲問我說:“丁寧哥,你有沒有感覺,我們后面好像有人跟著。”
這一路上,我都在想昨晚的事,心不在焉。李林這一提醒,我才留心起來。
走了一段路,我還真聽到后面多了兩個腳步聲,可是回頭又什么都看不到。
大白天的,我和李林都被嚇得腦門子直冒冷汗。陳雪回頭見我和李林站在一起,笑盈盈的給我拍了張照片,還問:“小鬼頭,怎么不走了,累了嗎?”
我們怕嚇到她,也沒敢說,一路上走得提心吊膽。
估計是學(xué)校給大隊上打過電話,村長張四早早就候在村頭的老槐樹下。只是看見我,張四臉色一下就沉了,很不歡迎的問我來干什么!
陳雪急忙上前解釋說:“他們兩是送我來的。張村長,你們村有四個孩子兩天沒去上學(xué)了,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?”
礙于陳雪的面子,張四也不好說什么,不然我看他的嘴臉,估計都不會讓我進(jìn)村。
張四聽陳雪問起學(xué)生,有些為難的說:“陳老師,你瞧今天也太晚了,那幾個學(xué)生的家又比較遠(yuǎn),等明天一早,我在帶你們過去。”
到了別人地頭,陳雪也只能聽人安排。不過張四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,像是在掩飾什么。
簡單的吃了點東西,張四安排住在大隊上。李林和我都是孩子,地鋪也就連在一起的,沒有分開。
走了一天路,我有些累壞了,只是李林這小子白天繞著陳雪轉(zhuǎn),到認(rèn)床的時候,卻死活不肯挨著陳雪睡。
我們在陳雪眼里都是小屁孩,見我和李林小聲爭論誰睡在她旁邊,她咯咯笑了幾聲,然后自顧自的翻看數(shù)碼相機里的照片。
突然,林雪一聲驚叫,把相機都給扔了,滿眼驚恐的看著地上的相機。
我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,急忙把相機撿起來,上面顯示的是她在山頭給我和李林拍的照片。
只是在照片里,離我和李林不遠(yuǎn)地方,有兩張蒼白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