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秋送爽,轉(zhuǎn)眼又是一年一度的開學(xué)季。
作為全市最好的高中,一中的校門很是氣派,門口的公告欄中展示著一排排的照片,全都是各屆的杰出校友。
“快看這個,這個學(xué)長好帥啊。”有剛?cè)雽W(xué)的新生站在公告欄前指指點點,讓我看看,“啊,是花滑運動員誒!”
“林展涵你都沒有聽說過?”另一個女生說,“他原來是超級天才的一個運動員,后來因傷退役了——大家都以為他再也沒法出現(xiàn)在賽場上的時候,他又重新回到了國家隊,聽說馬上就要代表國家出戰(zhàn)亞洲公開賽了!”
傳達室里的大爺板著臉溜達了出來。
“在這吵吵什么?還不趕緊進去報道!”
有膽子大的女生嘻嘻地笑著:“大爺,您見過林展涵學(xué)長嗎?”
老頭耷拉著眼皮瞥了一眼公告欄上的照片:“怎么沒見過,這小子我很有印象。”
“真的嗎真的嗎?”女生們歡呼起來,“原來林展涵學(xué)長在校的時候就這么優(yōu)秀!”
大爺:“……”
他把能記住林展涵是因為對方老翻墻這個事實默默地吞了下去。
“林展涵學(xué)長真人和照片一樣帥嗎?”
“還行吧。”大爺仍然耷拉著眼皮,“可能比照片好看那么一丁點兒。”
女生們又是一陣尖叫,搞得大爺只想捂耳朵。
他看了一眼遠(yuǎn)處,眼皮突然抬了抬,似乎是有點驚訝。
“行了行了!趕緊進去,遲到了又挨老師說。”他轟小雞一般把嘰嘰喳喳的女生們轟進校門,然后瞇起眼睛望向遠(yuǎn)處。
在燦爛的陽光里,遠(yuǎn)處走來的是一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。
男孩清冷英俊,女孩陽光知性。
距離他們畢業(yè)已經(jīng)過了很多年了,但是大爺還是一眼認(rèn)出了他們。
他們也認(rèn)出了看門的大爺,男孩沖這邊點了點頭,女孩則沖大爺揮了揮手。
他們相攜著遠(yuǎn)去,大爺看著他們的背影,然后回到了傳達室里。
皮沙發(fā)已經(jīng)換過一個了,只不過戀舊的大爺選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款式,因此看上去還是一樣的。
曾經(jīng)并肩坐在上面的翻墻少年少女已經(jīng)長大,青春慢慢被拋在身后,前路仍然漫長。
而他們將一起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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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沫和林展涵繞著校園走了一圈之后,走向了學(xué)校附近的商區(qū)。
四年過去這個商區(qū)也變了很多,火鍋店周圍原本幾家奶茶店消失不見了,變成了一家生鮮超市。
明沫看到超市里賣水果的地方提供橙汁現(xiàn)榨服務(wù),于是走了過去,然而不等她開口,橙子背后的年輕人就叫了出來:“明沫?”
明沫抬起頭來,一個黑黑壯壯的男生沖他笑出了一口白牙。
“李澤?”明沫震驚,“你怎么在這里?”
“這是我爸媽的地方啊,我今天不上班,過來幫他們的忙。”李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,“喲,還有林上仙!上仙好!”
“爸!你來這邊看一下吧,我同學(xué)來了!我們出去聊會兒!”盡管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了,李澤還是跟個大號的多動癥兒童一樣,熱情地推著林展涵的肩膀走了出來,“我聽說上仙又回國家隊了!還是上仙厲害!”
“快到午飯的點兒了,要不我們?nèi)ヅ赃吇疱伒炅牧陌伞?rdquo;李澤提議,“就當(dāng)慶祝林上仙重回國家隊了!”
明沫思索了一下,覺得李澤這個提議倒是很好。
“那我問問其他人能不能來。”明沫掏出手機,“咱們幾個也真的是很長很長時間都沒有聚過了。”
非常巧的是,小任、楊雨欣、唐紹今天都有空。
四十分鐘后,眾人一起坐在火鍋店里。
霧氣蒸騰了起來,一盤盤的肥牛羊肉被擺了上來,可樂雪碧的瓶蓋被擰開,冒出的氣泡帶著夏天沒有散去的味道。
小任是最后一個進門的,一進門就將冷冷的目光掃視了過來。
“小澤子。”小任低垂眼簾,神情高貴。
“喳!”李澤說,“奴才這就去幫娘娘調(diào)制奴才祖?zhèn)鞯莫氶T醬料!”
“滾回來!”小任怒道,“你的醬料只會毒死本宮!”
楊雨欣發(fā)揮了她的媒體人本能,掏出手機來給一對活寶錄像,唐紹在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沖小任煽風(fēng)點火,小任舉起他的粉色包包作勢要砸李澤的腦袋,李澤抱著一摞蘸料碟抱頭鼠竄,而林展涵拿過熱茶壺,把明沫的餐具默默都燙了一遍。
明沫靠在椅背上,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她滿足地想:真好,我們當(dāng)年許愿過的,今天都實現(xiàn)了。
他們當(dāng)時一起坐在這里,在林展涵的刺激下第一次思考自己未來究竟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,而今時過境遷,他們依然不能確信自己有答案。
然而一步一步,似乎都還是走在了自己希望的方向上。
看似達成了所愿,但是路途上失去了多少,成長了多少,也只有自己才能夠知道。
而重聚時,他們變了那么多,卻又仍然將一部分最美好的東西封存了下來,讓那些不變的東西永遠(yuǎn)地美好下去。
那是他們的少年時代。
“聽說雨欣和唐紹見家長了?”終于開吃后,小任一邊在鍋里撈魚丸,一邊問。
楊雨欣又一秒害羞起來,雙頰仿佛再次涂滿西柚色唇膏。
“怎么樣?得到婆婆認(rèn)可沒?”李澤打蛇棍隨上,“我要是婆婆肯定特別滿意,咱們楊班一看就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媳婦。”
“也沒……”楊雨欣滿臉通紅,謙虛否認(rèn)。
然而唐紹沒有配合她,在一邊笑瞇瞇地說:“我媽愛死雨欣了。”
其余的四人一起發(fā)出起哄聲,楊雨欣的臉已經(jīng)不能用西柚色來形容了,色號有往復(fù)古正紅色發(fā)展的趨勢。
她趕緊轉(zhuǎn)移炮口:“怎么不問問明沫和林上仙啊,你們也這么多年了,該見家長了吧?”
話一出口楊雨欣就后悔了。
明沫這邊倒是沒什么問題,然而林展涵那邊……已經(jīng)沒有家長了。
就在她又急又悔思考著怎么收回這句話的時候,林展涵不以為意地笑了。
“見了。”他說。
他拍了一張自己和明沫的合影發(fā)給了遠(yuǎn)在美國的媽媽。
媽媽回復(fù)說——“祝福你”。
而前一天,他和明沫驅(qū)車去了父親的墓園。
墓園在山上,那一日下著細(xì)細(xì)的雨,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,遠(yuǎn)遠(yuǎn)望去時,雨絲讓整個世界都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霧。
明沫把一束白玫瑰在林征宇的墓碑前放下,然后沉默地與墓碑上的照片對視。
照片里的林征宇還很年輕,還沒來得及在生意場上培養(yǎng)出他日后那種說一不二的強大氣場,他溫潤地注視著明沫,明沫突然可以想到他當(dāng)年陪林展涵去冰場時的樣子了。
林展涵在墓碑前沉默了很久。
在漫長的時光中,他都沒有和父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交流,因此現(xiàn)在需要開口的時刻,他竟然也不知道該怎么開這個頭。
良久的沉默后,林展涵低聲說:“爸爸。”
“我前兩天去了小玨的學(xué)校,征求了小玨的意見,我們都同意把他從私立高中轉(zhuǎn)出來,去公立學(xué)校,然后好好準(zhǔn)備高考。”
“小玨的成績變好了很多,其實他也蠻聰明的,他的班主任跟我說男孩子有時候就是這樣,開竅會比較晚,但是未來有很多追趕的空間。”
“我會照顧他,你放心。”
又是一段沉默。
然后林展涵拉起了明沫的手。
“爸爸,多余的話我不說了,我這一生干過很多讓你失望的事。”他指指明沫,“然而在找人生伴侶這件事上,我相信我是讓你滿意的。”
明沫看向林展涵的側(cè)臉,然后轉(zhuǎn)頭與照片上的林征宇四目相對。
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夏天,眼前的男人帶著一股讓她氣惱的神情沖自己微笑: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,你如果是個男生的話,將來肯定是能干成一番事業(yè)的男人。”
以及最后那一面中,在會所的后院,他叫住自己,然后長久地打量。
當(dāng)時明沫并不知道林征宇在想什么。
然而現(xiàn)在她明白了。
林征宇是在最后看一看他兒子愛的人。
他即將離去,在他離去后,他的兒子即將和這個女孩度過余生。
那一眼是審視,是觀察,是期待,是托付。
明沫對著林征宇的墓碑彎下腰,鞠了一躬。
“我不會讓你失望。”她在心里悄悄地說。
結(jié)束后,他們驅(qū)車離開。
滿山煙雨如霧。
少年時代一心一意對抗的魔頭已經(jīng)永遠(yuǎn)地留在了山中的泥土之下,而長大后的他們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手眼通天、無所不能的魔頭到頭來,也只是個肉身凡胎的父親。
這一生他們父子之間有太多的錯過,林展涵已經(jīng)無緣去聽林征宇講述他的故事,然而之后還有漫長的一生,他將帶著林征宇留在他血脈里的基因,去體驗著浩大的人生。
也許在某一個瞬間,他會明白他父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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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上的盤子已經(jīng)被吃空得差不多了,大家都靠在椅背上,默默地看著湯在鍋中咕嘟咕嘟地冒起氣泡。
“喂,好,我馬上就去。”楊雨欣接起一個電話,是她同事的,是工作上的事需要她盡快去一趟。
大家互相看了一眼,知道又是散場的時刻。
青春的相聚總是如此短暫。
“最后我們干一下杯吧!”楊雨欣率先舉起了杯子。
“還是那個祝酒詞嗎?”李澤跟著舉了起來。
唐紹和小任也都舉起杯子。
明沫看向林展涵。
林展涵笑了笑。
曾經(jīng)的世界對于少年時代的他而言是這樣的——前路永不足夠,后路悉數(shù)斷絕。
所以他懷著一腔孤勇一往無前,不能后退,無路可退。
而今刀鋒般的少年已經(jīng)長大。
有些話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。
他舉起杯子:“祝我們永不回頭。”
杯子碰撞在一起。
這一路失去過,憤怒過,不甘過,困頓過,所有的失意在這一刻的撞擊中全都碎裂。
新的路上有愛,有伙伴,有夢,有日復(fù)一日的破繭重生。
少年會老去,而明天永遠(yuǎn)全新。
“——永不回頭。”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