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殿被毀,神明死亡。
13區(qū)的人民迎來了新的一天。而當他們依然虔誠地走向神殿的時候,發(fā)現信仰的神明已經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跟他們一樣的人類。
他們態(tài)度溫和地不斷跟人群做解釋,重復著推翻神明統治的宣傳語。
無數人茫然,無數人驚恐。整個城市幾乎在短短的幾個小時里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。交通癱瘓,無數人走上街頭,卻是不知所措。
自由民應對這種情況已經是輕車熟路,無數統一制式的隊伍穿梭在大街小巷,極力維持著穩(wěn)定。
同樣的,剛剛收到消息的C區(qū)大人物們,也開始了忙碌的一天。
那些自愿接受神殿凈化的人發(fā)瘋一般地沖擊駐守在神殿的治安隊伍,那些面容剛毅的戰(zhàn)士,任由打罵,在無數砸來的石頭和雞蛋中,依然耐心對瘋狂的人們進行解釋。
人群捶打著他們,推搡著他們,辱罵著他們,詛咒他們不得好死。
沒有人知道,幾大區(qū)之間的隔離帶被推掉意味著什么,也沒有人去細想,為什么神明能夠被殺死,他們只是發(fā)泄著自己的情緒。
神殿內,一直跟在黃友青的程副官看著這一幕,看著隊伍里的戰(zhàn)士,在不明真相的人群面前承受著各種口水和拳腳,皺著眉頭。“我們犧牲了那么多人,耗費了這么多的心血,難道就是為了一群這樣的人?”
黃友青正在處理一大清早就從四面八方送來的文件,聞言抬頭看了這個跟了自己已經超過十年的副官。不知不覺間,他已經是從一個熱血的青年,變成如今這樣的中年男人。
黃友青依然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這個一心想成為核心戰(zhàn)士,到戰(zhàn)場上拼殺的男人那一臉的傲氣。
程副官根本不奢望在這件事上得到長官的回應,自顧自的呢喃道:“有時候看到這一幕,我都覺得與其犧牲我們無數戰(zhàn)士的生命拯救他們,還不如就讓他們去死,也許只有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,他們才能夠醒悟。”
黃友青想到了昨夜死去的戰(zhàn)士,想到那些以前在自己面前青春活力的面孔,突然破天荒的有些心煩意亂,走到程副官的身邊,同樣看著窗外久久不愿離開的人群。
他跟李享說過,做這些并不是因為這么做能夠得到什么,而僅僅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對的。
那為此死去的那些人呢?他們是否也覺得這樣是對的?
神光集團總部,一夜沒睡的利安國拖著疲憊的身軀,開完了今天的早會。
盡管無數位高管否定,但是在利安國的堅持下,所有的決策依然被順利傳達下去。
合并之后的13區(qū)最大兩個集團,將貢獻所有的力量,用最大的努力維持13區(qū)的穩(wěn)定。除了開放大量的招聘穩(wěn)定無業(yè)游民,開放糧食倉庫,設置醫(yī)療站,成立臨時安保隊伍幫助維護秩序,更是提高了就業(yè)者的薪資水平,減少工作時間和強度。
一系列的措施,在短短不到一周的時間里取得了極好的效果。
同樣的,兩大集團不遺余力的付出,在整個新13區(qū)贏得了無數民眾的好感和支持。而那些依然堅持著以往的策略,試圖保持原狀的商業(yè)集團也被慢慢地遺棄。
可以說,在自由民進駐的第一天開始,兩大集團采取了最好的策略。
而當13區(qū)基本穩(wěn)定下來,在無數人的提議下,采取民主投票方式選舉這座城市新領導人的時候,無數原本有望一搏的大人物這才發(fā)現,他們已經失了先機。
當他們也一樣開始宣布善待勞動者,開放大量高薪資崗位的時候,收效甚微。
利安國的地位水漲船高,最后林家、王家甚至是連木家都表明了態(tài)度,支持利安邦的時候,所有人都知道,大局已定。
忙碌了一天的利安國回到了利家別墅,也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。
將客人全部譴退,錢若安親自下廚,利安邦從柜子里掏出一瓶外面標簽都已經脫落的白酒,一邊擰開,一邊笑道:“知道你不喜歡紅酒,這玩意兒也是兩年前從我爹那順來的,反正我也喝不慣這種高度數的,剛好今天給你試一試。”
對面的中年男人也沒有客氣,聞著那酒香氣,嘆道:“上次喝道這種品質的酒,已經是十來年前了。”
“你一個南方分部的總指揮,怎么說的跟乞丐一樣慘兮兮的。”利安國笑著,直接將酒瓶推到男人的面前,示意他隨意。
很快,錢若安端著兩碟小菜走進來,放在里中年男人更近一點的地方,轉身自個回到房間去了。
“媳婦不錯。”男人看著錢若安的背影,嘆道:“當年第一次見你的時候,你還只有這么高。”
男人的手掌比了比,笑道:“沒想到一轉眼都已經成家了。”
“你不會就是來找我敘舊的吧?”利安國笑道。
男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,先是小抿一口,感受著那火辣辣的觸感,道:“上回,為什么要給分部傳遞一個虛假的信息?你知道一旦我們按照那種布置,要死多少人嗎?”他就像是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。
“這應該算是我自己判斷錯誤。”利安國笑著道。
男人當然知道他沒有說實話,只是道:“按照這樣的情況,很快整個13區(qū)都要歸你管理了。按照以前的協議,你也做的非常好,我沒辦法說什么,但是不知道為何,我心里總是不痛快。”
男人深吸一口氣,干脆把杯中的白酒一口悶了,臉色微紅:“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,但是我希望你起碼不要辜負組織這這么多年來的栽培。”
“我當然不會忘記。”利安國猶豫了一下。這個整個南方分部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男人,也是他這輩子最佩服的男人。
只是利安國很清楚,自己不可能成為這種人。
就像那個叫李享的同齡人一樣,他們值得人尊敬,但是不值得效仿,活得太累!
“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成為棋子嗎?”利安國道。
男人笑笑,等著他的下文。
“我這輩子最親的兩個人,一個在我十三歲那年,被抓到主神殿凈化了,另一個跟我一樣,無時無刻想著殺掉主神,替母親報仇;但是他走的路很直接,一心想成為一名先天高手,親自報仇雪恨;但是我知道,以我們的天賦,就算是再如何努力,也永遠無法單槍匹馬跟一位主神抗衡。但是這里……”利安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,露出自信的笑容,“我知道,想要殺死一個人,不一定要親自動手,我告訴他智慧和謀略比逞個人英雄更有希望,只是他向來都不相信。今天,證明了我才是對的。”
男人目光清冷地盯著眼前的青年,良久道:“利安邦也不見得就是錯的。如果這一次,沒有那么多你口中的匹夫之勇,你靠什么殺了主神?”
利安國知道這種事情沒有反駁的必要,也不可能探討個所以然出來。
“每個人的觀念不一樣,我也無話可說。”
男人突然站起來,拍拍屁股:“走了,我就是來看看你,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利安國也站了起來,送他到門口,看著那個帶起帽子,冒著夜色離開的身影道:“你也要保護好自己,如果連你也死了,我就真的連個朋友都沒有了。”
男人擺擺手,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神殿前的廣場已經開始動工修繕,那兩尊神像被人移除,這里作為南方分部臨時的總部,自然也是戰(zhàn)士們休息的地方。
這一次,在黃友青的堅持下,所有參與這場戰(zhàn)役的核心戰(zhàn)士,足足放了半個月的假。相比于其他人來說,李享算是傷的最輕的。整個南方分部都知道,是這個新來的成員一劍把那名主神捅死并且毀了凈化大陣的。
但是黃友青似乎有意對這件事進行冷處理,過后連最基本的嘉獎都沒有。
直到今天,早已經養(yǎng)好傷的李享終于在臨時的辦公室里,見到了這位指揮官。
不管什么時候見到,黃友青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,完全沒有一個指揮官該有的架子。
但是很奇怪的是,整個南方分部,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將這個武力并不怎么樣,甚至連軍事才華都算不上頂尖的人當成自己的良師益友。
用B組成員的話來說,就是:我們的指揮官比其他分部的指揮官,更像是個正常人。
他不會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掩蓋自己的情緒,會哭會笑會嚴肅也能大鬧,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長輩。
也正是這么一個人,帶著南方分部撐了足足十幾年,自己身上卻從沒落下一點功勛。
“怎么樣?回到這里還習慣嗎?”黃友青笑著問,主動給李享倒了杯水。
李享本想說反正每次自己都不喝,別老是這么客氣,但看他那嫻熟的動作,還是接下了。“還行。”
只有淡淡的兩個字。
黃友青笑道:“怎么年紀輕輕的,活得就跟我一樣,跟個老頭似的?”
“謝謝你。”黃友青突然話鋒一轉。
李享嘴角多了一絲笑意。“應該的。”
“不是因為你殺了主神,而是因為你那天晚上保住了我們好幾位戰(zhàn)士的命。你的功績我已經上報上去了,如何嘉獎你,是組織的事情,而你救了其他戰(zhàn)士的事情,作為他們的指揮官,我無論如何都應該謝謝你。”黃友青突然站起來,慎重地朝著李享行了一禮。
他知道,若是當天晚上少了這個年輕人,估計當晚所有的先天強者都要死在這座城市里。
勝利固然讓人喜悅,但是他更希望看到少一個人因此而喪命。
李享沒有客氣,也沒有躲開。
“你知道嗎?”黃友青靠著簡陋的辦公桌,轉頭看著外面的城市景色,道:“你知道嗎?其實攻下一個城市并不難,但是攻下來之后,怎么才能將它解放,這才是最大的難點。”
“越大的城市,里面的利益關系愈發(fā)的錯綜復雜,很多時候,我們付出巨大代價做出來的成果,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同。這十幾年來,南方分部攻下了大大小小幾十座城市,死在神明手上的核心戰(zhàn)士,其實加起來也就那么幾十個。真正讓我們損失慘重的是,打下城市之后,那些在背后給你使刀子的同類。”黃友青嘆了口氣,繼續(xù)道:“不管你的初衷有多么的高尚,當你做的事情,觸動到別人的利益,你就是他們的仇人。這十幾年來可能是因為害怕離別的原因,我向來都是比較謹慎,所以也沒有出太大的成績。每攻下一座城市,我都兢兢業(yè)業(yè)盡量權衡各方的利益。盡管如此,死在勝利之后的核心戰(zhàn)士,比在戰(zhàn)斗中光榮犧牲的,起碼要多二十倍。”
黃友青轉身,重新看著李享,道:“你之前在13區(qū)的所有事跡我都了解了,想必現在無數人以為你已經死了。我之所以下令讓所有人都保守這個秘密,也是希望能夠盡自己的力量,不要讓你在戰(zhàn)后還要面臨更大的危險。”
李享點點頭表示理解。
對于嘉獎什么的,李享向來都是沒有當回事的。
只是,他不知道今天黃友青叫他過來,說這些干什么。
難道只是單純的想找個人聊天嗎?
黃友青突然的一句話,讓李享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鐵青。
“李享,答應我一件事。如果有一天我莫名地死在這座城市里,只要它還好好的,一切順利進行下去,就別追究了。”
聽著黃友青的話,李享猛然瞪大了眼睛,死死盯著他。
離開了辦公室,回到臨時搭建的宿舍,李享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今天黃友青所說的話。
難道有人要殺他?就算是有人要殺他,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,加上身邊這么多的高手,誰能夠做得到?
13區(qū)在日新月異地變化著。
在無數人共同的努力下,治安開始恢復過來,好像馬上都要恢復如常了。
迎來勝利喜悅的核心戰(zhàn)士們也開始恢復訓練,為下一次征戰(zhàn)做準備。
有消息稱,為了嘉獎南方分部的這次勝利,鞏固勝利果實,亞洲總部將為南方分部增援一支核心小隊。
其實很多人心里都清楚,這一支號稱要來這邊為南方分部服務一年的年輕隊伍,不過是用另外一種方式送來鍍金罷了。
收到消息的第二天,整個B組的訓練營就炸鍋了。
尤其是B1更是吵到了黃友青的面前。據說,龍旗當著黃友青的面放了狠話。“那群傻批要是敢來,老子就讓他們豎著進來,橫著離開這里。”
黃友青沒有表態(tài),只是說了龍旗幾句,讓他照顧好隊伍的情緒,這是亞洲總部的命令。
“天知道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?這么多年來,亞洲總部把我們分部當一回事過嗎?哪一次我們人手不夠,呼叫增援的時候有回應的?我們連基本的物資,都要求爺爺告奶奶地乞討回來。你看看你自己的辦公室,除了一張爛桌子,幾張爛椅子,一個破水壺,還有什么?你知道我們去總部訓練的時候,那邊是什么待遇嗎?就你這破地方,連那邊一名普通軍官的廁所都不如。我們南方分部憑什么就要低人一等?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,只要他們敢來,我就敢往死里揍。”
如今的B1小組,還能夠維持原本戰(zhàn)斗力的,只剩下三個人了。
那名不知所終的戰(zhàn)友如今還是沒有找到,大家已經放棄了。
那名昏死過去戰(zhàn)士,在林家接受治療,至今還沒有醒來,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歸隊。按照林老爺子的說法,可能機會不大。
龍旗當然有理由憤怒。
他們拼死拼活打下來的城市,現在報上去的功勛還都一樣沒有落下,搶功勞的人,倒是已經在路上了。
說不定到時候,直接來一個南方分部全部核心戰(zhàn)士頒發(fā)一等勛章一枚這種大鍋飯。
那時候,來鍍金的人自然也能拿到這枚胸章。那些死掉的戰(zhàn)友呢?那名還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輕人呢?
你說可不可笑?“有什么樣的指揮官,就有什么樣的隊伍。”
當龍旗喊出這句話的時候,黃友青臉色變了變,發(fā)白的嘴唇顫抖了幾下,卻是依然沒有說話。
沒有得到黃友青確切回復的龍旗氣的回來差點把整個營地都拆了。
西力德格也拿他沒辦法,龍旗的性子就是這樣。“好啦,你跟指揮官撒潑有什么用?他比我們都為難,但是作為一名軍人,服從永遠都是第一位。難不成你要讓頭兒區(qū)跟總部的那群人吵架?”
“我們用命換回來的東西,憑什么就要接受他們的安排?”龍旗直接將墻轟出了一個窟窿。
西力德格連忙給歐迪斯使眼色。
歐迪斯飛快地沖出去,很快找到李享。
那一場戰(zhàn)役之后,龍旗對于這個年輕人,不說是感恩,起碼誰都看得出來,他是心存感激的,而且那晚李享所表現出來的實力,也值得所有人的尊重。
李享進來的時候,依然看到龍旗在氣呼呼地砸東西。
李享使了個眼色,示意他們先離開。
西力德格腳底抹油帶著歐迪斯就跑。
“你也是來勸我的?”龍旗撇頭,盯著李享,口氣不善。
李享將掀翻的椅子扶好,排掉上面的土灰,坐下道:“沒有,我是來看你砸東西的。”
龍旗眉頭皺了一下。“我不是針對頭兒,我是實在看不過眼總部那些人的做法。”
“然后呢?”李享靠在椅子上,淡淡問道。
“我覺得不會讓那群傻批好過的。”龍旗冷聲道。
“然后呢?”李享繼續(xù)問。
龍旗愣了愣,眼中閃過一道怒意:“你耍我?”
李享站了起來,一手按在肩膀上,將他按在椅子上,道:“你想揍他們一頓也好,想罵總部的人也好,都沒有什么錯,放手去做就行了。但是你有沒有想過,你在這里發(fā)脾氣,對著指揮官大吼大叫,甚至說一些傷人的話,有什么用?如果我沒猜錯的話,指揮官比你還難受,比你還想去改變這些;但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,首先是一個領導者,難不成你要他帶著你們造反,還是說帶你們沖到總部去理論?”
看著龍旗慢慢平復下來,李享深吸一口道:“我知道你的心情,但是錯在誰,我們就針對誰,而不要去傷害身邊無辜的人。”
“找個機會跟指揮官道個歉吧。”李享嘆了口氣,道:“你們都是他看著長大的,在他的眼里,比他的孩子還要親;你有沒有想過,作為一個父親,如果被自己的孩子當著面罵,那是什么感受?”
龍旗眼神黯淡了下來。
他雖然性格沖動,但并非不明事理。
黃友青這么多年來,肩負著多少壓力,他們比誰都清楚。
“不去。”龍旗甩掉李享的手,賭氣道。
李享笑笑,沒有再說什么。心里想著,黃友青的確也挺不容易的,里里外外這么多的事情,現在13區(qū)的問題還沒弄利索,自己內部就先鬧矛盾了。
李享正想離開,黃友青突然從門口探出頭來,看了看宿舍里的情況,頓時皺了下眉頭。
“指揮官好。”李享連忙行禮。
龍旗坐在椅子上,轉頭看了他一眼,又轉過頭來,顯然還在氣頭上。
黃友青笑了笑,走過起來,就像是個尋常的長輩。“我知道你怎么想的。也許很多人也都覺得委屈。說實話,我并不是不懂得如何爭取,而是對我來說,我覺得總部這個做法并沒有什么錯。”
黃友青也拉過一張椅子,語重心長道:“或許,你們都看重榮譽,看重公平,但是在我看來,最重要的是我們南方分部的實力,分部每增加一名先天強者,對我來說就是多一份希望。他代表著我們能有機會再攻下一座城市,再讓更多的人從神明的奴役中解救出來。”
“我們加入自由民的初衷是什么?絕對不會是為了所謂的榮耀或者其他的,僅僅是為了我們想做一件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,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。我知道大家心里賭氣,但是任何一個加入我們南方分部的人,就都是我們最好的兄弟,那都是將來在戰(zhàn)場上,我們要把自己的背后交給彼此的人啊。”
黃友青很快離開了。
李享總覺得這個落寞的男人,這幾天變得有些頹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