師兄穿上了深紫色的道袍,而我因為沒有冠巾,只是個俗家弟子,又是女兒身,所以只能站在左側為師兄護法。
第一次覺得師兄踏著罡部,拿著朝柬,誦唱《玄蘊咒》的時候,有著別樣的風采。
只見師兄袖子一揮,拔出真武爺?shù)膶殑Γp輕一揮,張口就唱:
“幽冥將有賴,由是升仙都。”
師兄看向我,輕輕一抬手,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,開始敲擊道教的法器,配合他請三清落座,祖師臨壇。
師兄高舉令牌,在神壇供桌上重重一拍,啪的一聲,我跟著師兄的節(jié)奏跪地,三拜九叩敬神仙。
旗令一揮,兵馬就位,道教八大神咒,從師兄的口中,緩緩傳來。
姥爺?shù)哪樛蝗恢g紅的發(fā)紫,身體也變得僵硬,卻像個不倒翁一樣,前后晃動。
師兄將準備好的符咒點燃,燒成灰后,落入盛著清水的碗中,他叫我端給姥爺,讓他喝三口。
我囑咐姥爺,喝符水時不能呼吸換氣,姥爺對我點了點頭。屏住呼吸,連續(xù)喝了三口符水。
喝過浮水后,姥爺將碗遞給我,我將碗放在了供桌上。
師兄端起碗,準備喝掉剩下的符水時,我一把攔住了師兄。
“你瘋了嗎?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!”
師兄第一次那么嚴肅的沖著我吼,他告訴我這是在行法,祖師爺面前不準放肆,他勒令我松手手。
我本來準備跟他死磕到底,沒想到他的神情非常堅定,我只能放手,讓他喝下那碗剩下的符水。
不知道為什么,看見他喝下符水的那一瞬間,我突然覺得心里一揪,因為在我的概念里,根深蒂固的認為,沒有任何人值得他這樣義無反顧的,拿自己開玩笑。
在我恍惚陷入迷思的時候,姥爺慢慢的恢復了正常,師兄的法事也隨之結束。
師兄根據(jù)姥爺?shù)那闆r,再一次精準的,給姥爺調(diào)整了藥草。
一錢朱砂,二錢竹葉,桃木屑少許,綠茶三克,柳枝一根,這種混合的藥包。
他告訴姥爺按照這個方子,連續(xù)泡澡三個月,百天之內(nèi)不能吃牛肉,這樣這些東西才能走的干脆利索。
姥爺叩謝了祖師爺?shù)木让?,給祖師爺上了香。我扶姥爺進了內(nèi)屋。
姥爺坐下之后,我就準備離開屋子。沒成想,姥爺卻叫住了我。
他告訴我,我的師兄是一個有慈悲心的人,只有這樣心存善念,能分正邪的人,才配成為道教弟子。
我告訴姥爺,我沒有他那么偉大,也對于他的堅決,不能理解。
姥爺說,道是什么他比你悟得透徹,人的一生很長,卻也很短,什么是他想要的,什么又是他要堅守的,他非常清楚,你又何必自尋煩惱呢?
我問姥爺,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。
姥爺只是搖著破蒲扇,淡淡的告訴我,好好跟著師兄,終有一天我會明白的。
我聽完姥爺?shù)脑挘瑤е还勺尤涡缘呐?,離開了屋子,不知不覺走到了銀杏樹下。
師兄悄悄來到我的身后,看著悶悶不樂的我,聲音沒有了剛才的剛硬,變得溫柔起來:
“想什么呢?宗睿”
我不想搭理他,所以并沒有看他,也只是安靜的不說話。
他湊近了我,看見我臉不像臉,鼻子不像鼻子的樣子,笑著告訴我,他沒事,只要姥爺能好就行了。
我急了,脾氣一下子上來了,對他甩了臉子,沖他吼出了聲。
我告訴他,他別以為我不知道,他將姥爺?shù)幕逇馊家阶约旱纳砩希?/p>
然后,再用自己的氣,保護姥爺,讓他自行恢復,這在道教秘法中叫做‘渡氣’。
師兄看著急紅了臉的我,開玩笑的說:
“喲!我的小師妹,居然一下子懂了這么多!看來這幾天沒白修!”
我讓他別打岔,正準備繼續(xù)追問他為什么。
他卻搶了我的話頭,認真的告訴我,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而且還告訴我,他不會有事,讓我放心。
我知道他固執(zhí),也知道他不會聽我的,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,只能賭著氣躲回了房間,繼續(xù)生我的悶氣。
姥姥看見我生氣走人,丟下了師兄,于是走到了師兄的面前,對師兄說,讓他別放在心上,我從小就是這個死樣兒,都是她慣的。
師兄笑了笑,告訴姥姥,他當然不會跟我計較,畢竟我是他唯一的師妹,他跟我姥姥一樣,疼我還來不及,怎么舍得生我的氣呢?!
姥姥放心的點了點頭,告訴我?guī)熜?,我姥爺找他?/p>
師兄跟著姥姥進了屋子,去找了我姥爺。
姥爺告訴師兄,我們家連我都不知道的秘密。
他告訴師兄,太姥爺是扎死人活的,而且年輕的時候供奉了很多來路不明的大仙兒。
生我媽那年,他突然就肺腫大,然后常常被壓迫的胃疼,有時候實在是疼痛難耐,就會拼命揉肚子,甚至嚴重的時候,一天能揉破好幾件衣服。
醫(yī)院都對他的病情束手無策,他都準備回家等死了,沒想到我的太姥姥帶著那些東西來到了家里,讓我姥姥供奉他們,說是只要答應供奉,就能治好自己的病。
我姥姥本想著,只要能救他的病,什么都行,于是就瞞著他答應了下來,然后就供上了仙家,他的病也莫名其妙的好了。
再去醫(yī)院檢查的時候,醫(yī)生說,只是肝炎,不喝酒就沒事了。
后來他偶爾看見我姥姥,偷偷給那些東西燒元寶和紙錢,火氣蹭蹭的往上冒。
沒把持住,沖進了太姥姥家里,撅了閑散賴的堂子,打碎了那些逼玩意兒,所謂的神像,上山當了幾年的道士,尋求祖師爺?shù)谋幼o。
自己還俗之后,那些東西對于整個村子的報復就沒停過。
姥爺請我?guī)熜謳兔?,一定要救救整個村子。
師兄告訴他,之前和我偷看到二姑姥姥,還在背著他供大仙兒,明天就跟我去處理這個事兒。
姥爺嘆了口氣說,真是狗改不了吃屎。
他還囑咐師兄,千萬別告訴我這些事情,畢竟是自己的家族連累了我。
師兄點頭答應了姥爺,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我。
然后,就離開了姥爺?shù)奈葑?,來到我的房間找我。
我看見他進了屋子,就將頭埋進被子里,假裝睡覺。
師兄咳嗽了幾聲,已經(jīng)走到了我的床邊兒,用手掀開了我的被子。
“還生氣呢?”
我板著臉告訴他,并沒有。
他突然間臉色變得暗淡,低著頭撥弄自己的手指,咬了咬嘴唇,猶豫了半刻,才開了口。
“你今天太不懂事了!那可是你的姥爺,我在為他辦事,你怎么能這樣!你太任性了。”
我突然間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,惹得師兄傷了心。
回頭想想,師兄從小就是孤兒,對于親情的概念,了解得肯定比誰都深刻。
我這樣做,確實有欠妥當。
我試探性的拍了拍師兄的肩膀,裝可憐的跟他求饒,告訴他自己錯了,下次不會了,讓他別生氣。
他搖了搖頭,告訴我,他并沒有生我的氣,只是我不理他,倒是讓他有些慌了,畢竟除了師父之外,我是他最親近的人了。
看著他臉上黯然的神情,感受到他內(nèi)心復雜的情緒,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,又能說些什么。
我只是將自己的身體,更靠近了他一些,靜靜地陪著他,可能會讓他感受到些許的溫暖,不會再那么孤獨了吧。
師兄沉默了好一陣子,才緩過神來,問身邊的我是不是餓了,要不要他去找姥姥,給我拿些吃的。
我耷拉著腦袋看著他,告訴他自己不餓,一會兒估計就得吃飯了。
我問師兄,姥爺跟他說了些什么。
他告訴我,姥爺只是隨便和他嘮點兒家常。
然后,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跟我說,姥爺讓他救整個村子。
我這才想到二姑姥姥家的堂子還沒撅呢,一想到這兒,我懊惱的一拍腦袋,就從床上跳了起來,穿上衣服,準備出門。
師兄攔住了我,問我要做什么!
我告訴他,我要去撅了二姑姥姥家的堂子。
師兄有些無奈的說:
“你看,你又沖動了吧!乖,別鬧!明天咱們一塊兒去!”
我看到師兄一副腦殼疼的樣子,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個麻煩精,于是只能壓住了沖動,聽他的話,不再惹事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