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要來找陳鋒算賬的孩子家長們,忽然沉默了起來,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對喬曦問道:“喬書記,你確定陳鋒自己掏腰包給俺家孩子做好吃的?”
“這還有假?”喬曦笑了笑,“當初讓你們家的孩子來上課,已經(jīng)告訴你們了,孩子每一天的餐費是三塊,三塊錢的大鍋飯,也就是饅頭青菜??赡銈兊暮⒆釉趯W校里吃的是什么,我想你們在家里也會問起,每一頓都不缺肉和水果。買這些花的錢哪里來的,現(xiàn)在你們應該清楚了吧!”
教室外面說話的聲音,引起了里面陳鋒的注意,放下在黑板寫課文的粉筆,急忙走了出來。
他看到這些家長們,微微垂下了腦袋,神色變得緊張了起來,“真對不起,我其實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是因為什么拉肚子。不過我絕對沒有給孩子飯菜里下藥,我不會做這種混賬的事情。”
他一直覺得有愧村里的人,自卑心再次涌了出來。
喬曦過去問道:“陳鋒,那你告訴大家為什么你沒有拉肚子?只有孩子拉肚子了?”
陳鋒趕緊道:“喬書記,我吃的和孩子們的不一樣,可能真的是我買的菜不新鮮,才導致他們拉肚子了。”
“你吃的是什么?”喬曦繼續(xù)問道。
陳鋒猶豫了一會,領著眾人到了教室,指著講臺上的餅子和咸菜,低頭苦苦笑了笑,“我吃的是這個。”
一大塊發(fā)黑的咸菜疙瘩,還有咬了幾口干干的玉米面餅子,桌上還掉了不少餅子渣渣。
喬曦走上了講臺,掰了一小塊餅子放到了嘴里,用力咀嚼了兩下,眉頭忍不住緊擰了幾下,很噎人也半點味道沒有。
她抬起了頭,“陳鋒,你告訴我,為什么給孩子們吃的是肉和菜,你卻要吃這些?我當時跟老村長給你定的工資可是兩千塊錢,是打算把錢存下來娶媳婦?”
“哪里想過那么多?”陳鋒抬起了頭,露出了真誠的目光,“我是看孩子還在長身體的時候,盡量給他們買點好吃的,雖然我的工資不多,但能看到孩子能吃到白面饅頭,我心里就跟著高興了。”
家長們此刻看去陳鋒的眼神變了,一個個都悶聲說不出話來了,之前還納悶孩子怎么在學校里吃的這么好,現(xiàn)在終于搞清楚了,是陳鋒自己掏錢給孩子們買肉吃。
這樣一個人,他怎么會給孩子飯里下藥。
喬曦對陳鋒說道:“領我們?nèi)タ纯词程茫⒆永亲拥脑蛞欢ㄒ业?,省的以后再有同樣的事情出現(xiàn)。”
眾人跟著陳鋒進了食堂里,一個不大的屋子,灶臺下整齊放著一捆捆柴火,上面是菜板還有剩下的一點蔥花大蒜等等。
“我害怕菜不新鮮,都是每天早晨起來就出去買菜和肉,當天的菜當天吃完。”陳鋒把大鍋上的鍋蓋拿開,里面刷的干干凈凈,整個廚房也不存在任何衛(wèi)生問題。
孩子集體拉肚子,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。
喬曦走到一邊打開了水缸蓋,接著就愣了一下,順著外面灑進來的陽光,里面的水上漂浮著一層五彩的油花。
她打開了自來水,水嘩嘩的流了下來,她拿起水瓢盛了些水,上面也都飄著一層油花。
她把水瓢里的水倒回水缸里,走過去對陳鋒問道:“孩子在學校里都喝得是什么水?”
在跟家長們解釋的陳鋒扭過了頭,“我都是給他們燒的水喝,不過孩子們都愛喝生水,尤其是上體育課打球累了以后,一般都是喝自來水。”
“那你昨天喝過生水嗎?”喬曦神色越來越嚴肅,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問題的原因。
正如她所想的一樣,陳鋒不好意思的搖頭道:“我腸胃從來不太好,不敢喝生水,否則也會拉肚子。”
說到這里,包括陳鋒在內(nèi),所有人都朝著喬曦看了過來,“喬書記,難道是因為孩子喝了生水的緣故?”
喬曦領著眾人到了水缸邊,打開了自來水,里面的油花頓時冒了出來,在眾人的眼皮底下,自來水里還流出了一段黑乎乎的液體。
喝的本來就是生水,再加上這些油花的臟東西,孩子不拉肚子才奇怪。
小泉子村的自來水是村里的地下水,在村子里建了個水塔用來存水,本來這里的水是甜的,可這些年環(huán)境破壞的嚴重,地下水已經(jīng)變了味道。
喬曦沉默了一會,用水瓢裝了點水,小口嘗了一點,是工業(yè)的味道。
村里唯一的廠子,就是張守業(yè)兒子張亮的塑料廠!
喬曦眉頭皺緊了,這是她一直來的心病,以后小泉子村要想走旅游業(yè),這家工廠必須要關停。
它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污染到了水源!
眾人已經(jīng)明白孩子拉肚子的事情,跟陳鋒無關了,還讓他們明白陳鋒對他們家孩子的良苦用心,一個個都有些慚愧。小寶的爸爸想了想,用力拍了下陳鋒的肩膀,“陳鋒,俺家小寶明天才會出院,他媽媽還在醫(yī)院陪著他。今晚你跟俺回家,咱哥倆喝個一醉方休。”
“還有我!”又一個男人喊道,接著又補充道:“俺家里有剛釀好的白酒,再去整點花生米……”
一個個孩子家長都跟著開了口,都要陪陳鋒喝個一醉方休。
他們不知道怎么表達內(nèi)心的感激,還有那隱隱的慚愧心。
陳鋒笑了,爽快的答應,“好,只要大家不嫌棄我,我陪大家喝酒。”
多少年的疙瘩仿佛在這一刻解開了,陳鋒笑著笑著,眼睛濕潤了,他再一次得到了大家的認可,從他大學落榜以后,他等了不知道多少年。
“喬書記,晚上也來俺家,俺家小寶多虧了你給送去了醫(yī)院,也算是俺感謝你了。”小寶爸爸笑著喊道。
“不了,我就不去了,我還想在家里多睡會覺,可不想看你們一個個喝的東倒西歪的樣子。”喬曦推辭道。
眾人沒有太去堅持,紛紛離開了學校,下午他們還要忙活農(nóng)活。
學校里只剩下了喬曦和陳鋒兩個人,陳鋒走出了食堂,遲疑了下對也要走出學校門口的喬曦,問道:“喬書記,你是不是覺得污染水的源頭是張亮的塑料廠?”
喬曦轉過了頭,“你也是這樣想的。”
陳鋒嘆了口氣,走了過去,“其實這些年張亮的塑料廠給村子繳了不少錢,還有這家廠子也用了村里十幾個人干活,這等于是養(yǎng)活了十幾個家庭……”
他的話還沒有說完,喬曦已經(jīng)斬釘截鐵道:“這些都不是破壞環(huán)境的理由,小泉子村的金山銀山也不能因為一個塑料廠而毀掉!”
“我也知道,可是這又能怎么做?畢竟還有老村長的面子在那里……”陳鋒覺得這事情有些頭疼,張亮一項慷慨,村里誰家出了點事情,只要他能幫上的,從來二話不說,他還是張守業(yè)的兒子,這事情處理起來異常棘手,鬧不好就翻臉了。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喬曦揮了下手,“這件事情我來處理,你照顧好學校就行了,明天孩子們就要回來上課了,一定記得讓他們喝熱水。”
喬曦走去了張亮的塑料廠,他們的塑料廠建在村西頭一個廠房里,其實也就是個三間的房子,門口停著張亮的那輛面包車。
她進了廠子里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塑料味,幾臺壓膜機冒著熱氣,里面干活的人戴著口罩忙來忙去。
這家塑料廠做的是鞋底,把收購來的塑料在大爐里融化,隨著流水線機器,壓制成鞋底的毛胚,再有人修修剪剪包裝起來,就可以發(fā)貨到各大鞋廠。
整個塑料廠都在冒著黑煙,喬曦往一頭看過去,在墻角的位置有個下水道,機器里面流出來的臟水都流了進去。
這里隔著水塔很近,這些臟水最后都會進入到水塔里,在里面經(jīng)過過濾裝置,流進家家戶戶的自來水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