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決斗

?次日，上午八點鐘，皮埃爾和他的朋友索科爾尼克來到郊外的森林中。多洛霍夫和尼古拉已經(jīng)到了。

皮埃爾露出一副疲憊的模樣，他的神情就像是一個人在思索一個與他毫無關(guān)系的問題一樣。他眼窩深陷，面色蠟黃。看樣子他是一夜沒有睡。他抬頭望著森林外雪地上明亮的陽光，他顯露出一副很鎮(zhèn)定且又漫不經(jīng)心的神態(tài)，這讓旁觀者對他不由起了敬意。

決斗的規(guī)則很簡單。一把馬刀插在地上，標示著兩人之間的位置，他們手握裝了子彈的手槍，各自向后退去四十米。他們的決斗場地在松林下，由于天氣轉(zhuǎn)暖，地上的積雪正在逐漸融化。

“好了，開始吧！”多洛霍夫說。

“好啊！”皮埃爾仍是一副漠不關(guān)心的樣子。

接下來的場景令人害怕，他們要做的事本可以用一句話解決，現(xiàn)在卻要不死不休，似乎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解決辦法。

尼古拉走到分界線前，大聲喊道：“都拿起手槍，我喊到三時決斗就開始。一！二！三！……”喊完之后尼古拉迅速跑開。

清晨的淡靄還飄蕩在空氣中，兩人都死死地盯著對手。只要聲音結(jié)束，他們就有權(quán)開槍射擊。皮埃爾雙手握槍，不停地顫抖。多洛霍夫卻沒有舉槍，他像平時那樣漫不經(jīng)心地提著手槍，無所謂地看著皮埃爾，露出一絲得意的笑。

皮埃爾見尼古拉將數(shù)數(shù)完，他拿著手槍快速向前跑，似乎是怕失手把自己打死，他盡力將槍向前伸。他大概跑了五六步，見多洛霍夫還站在原地，于是飛快地打量他一下，然后學(xué)著別人扣動扳機的樣子，扣動了扳機。

皮埃爾沒有想到手槍的聲音會這么響亮，他自己被巨大的槍聲嚇了一跳，然后哆嗦著站在原地不動了。

淡淡的霧靄中，濃濃的硝煙冒起，皮埃爾等待著來自對面的攻擊，卻遲遲沒聽見槍聲。突然，多洛霍夫走了出來，他用一只手按著左肋，用另一只手緊握著低垂的手槍。他步履蹣跚，面色蒼白。尼古拉焦急地向他跟前跑去。

“不行！”多洛霍夫牙縫里擠出幾個字，“還沒完！”他歪歪扭扭地又走了幾步，走到插在雪上的馬刀前時，左手已全是鮮血，他用手在衣服上揩了一下，皺起眉頭，面頰不停地顫動。

皮埃爾看見他的樣子，差點沒哭出來。他快速跑向多洛霍夫，跑過了界線。多洛霍夫制止他喊道：“現(xiàn)在是決斗，回到你那邊去！”

皮埃爾這才想起來決斗還沒有結(jié)束，他向后退了幾步，退到馬刀旁邊。此刻他們之間相隔只有十步距離。

多洛霍夫干脆到雪地上，彎腰大吃幾口雪，振奮一下精神，甩了甩頭，大口吸吮著嘴里融化的雪水，雖然他面色蒼白下顎顫抖，但仍舊面帶不屑的微笑。他舉起手槍，藍色的眼睛中閃爍著兇惡的光芒。

“側(cè)身，用槍護住要害！”尼古拉提醒道。

“您可要擋好了！”多洛霍夫?qū)κ终f。

皮埃爾面帶后悔的溫順的笑容，叉開雙腿，張開兩臂，挺起寬闊的胸膛，筆直地站在多洛霍夫面前，憂郁地望著他。

杰尼索夫和尼古拉疑惑地看著他，突然，他們聽見了槍聲和多洛霍夫的叫聲。“沒中！”多洛霍夫大叫一聲，虛弱地倒在了雪地上。

這時，皮埃爾猛然抱住自己的腦袋，向后轉(zhuǎn)，踩著深雪往森林里跑去，大聲說著令人奇怪的話。“糊里糊涂……糊里糊涂……！死亡，……與謊言……”他皺著眉頭重復(fù)地說。杰尼索夫把他擋住并送回了家。

尼古拉把負傷的多洛霍夫送走了。

多洛霍夫閉上眼睛，一聲不吭地躺在雪橇上，別人的詢問他概不回答。就在雪橇駛進莫斯科的時候，他猛然驚醒過來，吃力地抬起頭，抓住坐在他身旁的尼古拉的胳膊，顯露出非常溫順又亢奮的神情。

“嘿，現(xiàn)在感覺如何？”尼古拉問道。

“很糟！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。”多洛霍夫磕磕絆絆地說，“我們回到莫斯科了？……其實我沒有什么，但我不能把她，害死……這樣的事，她經(jīng)受不住的，經(jīng)受不住的……”

“誰？”尼古拉問道。

“我的母親！我的母親！我的上帝，她是我的一切！”多洛霍夫緊握尼古拉的胳膊，突然大聲哭起來。

安靜片刻后，他對尼古拉說，他和母親住在一起，如果母親看見他將死在旦夕，她會受不了的。他懇求尼古拉先到他母親那里去，讓她思想上有所準備。

但多洛霍夫并沒有死，沒過多久他就生龍活虎地活躍在莫斯科的每個角落了。

決斗之后，皮埃爾回到家中和海倫大吵一架，甚至大打出手。最后，兩人，兩個并不相愛的人終于分開了。皮埃爾讓他妻子管理大部分俄羅斯領(lǐng)地，這些領(lǐng)地占他家產(chǎn)的一半以上，他自己則獨自一人驅(qū)車到彼得堡去了。

尼古拉與多洛霍多夫的友誼也沒有保持多久。在幾次出入尼古拉家之后，多洛霍夫的目光盯上了尼古拉的戀人——索尼亞，甚至草率地向身無所依、只身一人寄居在舅舅家的漂亮的索尼亞求婚，卻被直接拒絕了。后來，多洛霍夫在賭場上，贏了從沒有進過賭場的尼古拉四萬盧布，并以此要挾尼古拉把索尼亞給他。尼古拉勃然大怒，答應(yīng)次日便將錢付給他。不久之后，多洛霍夫帶著贏來的錢回到了軍隊。而本來殷實的尼古拉伯爵家，卻因此負了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