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安首源姚際恒著
王集傳曰:「自平王徙居?xùn)|都王城,于是王室遂卑,與諸侯無異;故其詩不為雅而為風?!拱创四藲v來相傳瞽說也??鬃釉弧秆?、頌各得其所」。夫雅之所得,則風之所亦得。風、雅自有定體:其體風,即系之風;其體雅,即系之雅。非以王室卑之故,不為雅而為風也。茍以王室卑之故,不為雅而為風,則豈「各得其所」之謂哉!
黍離
彼黍離離,彼稷之苗。行邁靡靡,中心搖搖。本韻。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、知、我、者、謂、我、何、求、本韻。悠悠蒼天,此何人本韻。哉興也。下同。
彼黍離離,彼稷之穗。行邁靡靡,中心如醉。本韻。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、知、我、者、謂、我、何、求、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
彼黍離離,彼稷之實。行邁靡靡,中心如噎。本韻。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、知、我、者、謂、我、何、求、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
小序謂「閔宗周」。按史載箕子麥秀歌曰「麥秀漸漸兮,禾黍油油兮」,一商一周,何以皆托黍、稷為辭,豈周襲商乎非也。按尚書載箕、微之語皆甚拗曲不順,不應(yīng)作此平易歌辭。是此詩本為閔宗周作,而后人仿之,偽為箕子之歌耳。若夫小序,則又泥箕子之歌為說而偶中者耳。
劉向新序謂「衛(wèi)伋見害,弟壽閔之,為作憂離之詩以求之」,無稽之甚。而相傳韓詩云:「黍離,伯封作也。詩人求之不得,憂懣不識于物,視彼黍離離然,反以為稷之苗?!共苤惨嘣唬骸肝粢π藕笃拗嫞瑲⑿⒆硬?,其弟伯封求而不得,作黍離詩?!勾艘嗯c伋、壽事相類,皆依托妄言。而偽說本之,亦以為尹伯封作;又稍變其意以合序說,謂「秦逐犬戎,平王命尹伯封犒秦師,過故宗廟、宮室而作」。說詩者牛鬼蛇神,至此而極矣!黍、稷并言,黍同而稷異,說者以稷之「苗」、「穗」、「實」為歷時所見,行役之久。嚴氏駁之曰:「使果為行役之久,不應(yīng)黍惟言『離離』也?!共恢珎饕蜒灾?。其曰「詩人自黍離離,見稷之苗,之穗,之實」矣。何玄子且曲為實之曰「黍有早、晚三輩,則當離離時而或植稷之苗,稷之穗,稷之實」,殊鑿。又韓詩以為「視黍為稷」,亦鑿。大抵此為一時所賦,「稷」之「苗」、「穗」、「實」合初、終言,以取變文換韻,而「黍」為首句不變,與他篇格調(diào)多同,何必泥耶!且寫黍、稷處亦正見錯綜法。
【黍離三章,章十句?!?/p>
君子于役
君子于役,不、知、其、期、曷、至、哉、[評]句法錯落。雞。棲。于。塒。;日。之。夕。矣。羊。、牛。下。來。[評]日落懷人,真情實況。君子于役,如之何勿思!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
君子于役,不、日、不、月、曷其有佸。雞棲于桀;日之夕矣,羊、牛下括。[評]此一句關(guān)上下,上同。君子于役,茍無饑渴!本韻。
此婦人思夫行役之作。偽說謂「戍申者之妻所作」,雖鑿而亦略近。
【君子于役二章,章八句?!?/p>
君子陽陽
君子陽陽,左執(zhí)簧,右招我由房。本韻。其樂只且!賦也。下同。
君子陶陶,左執(zhí)翿,右招我由敖。本韻。其樂只且!
大序謂「君子遭亂,相招為祿仕」,此據(jù)「招」之一字為說,臆測也。集傳謂「疑亦前篇婦人所作」,此據(jù)「房」之一字為說,更鄙而稚。大抵樂必用詩,故作樂者亦作詩以摹寫之;然其人其事不可考矣。
史記稱「晏子御,意氣陽陽甚自得」,蓋本此。后作「揚揚」?!阜俊?,疑即房中之樂?!赴健?,未詳。
【君子陽陽二章,章四句?!?/p>
揚之水
揚之水,不流束、薪、彼其之子,不與我戍申。本韻。懷哉,懷哉!曷月予還歸本韻。哉興而比也。下同。
揚之水,不流束、楚、[評]輕。彼其之子,不與我戍甫。本韻。懷哉,懷哉,曷月予還歸哉
揚之水,不流束、蒲、[評]又輕。彼其之子,不與我戍許。本韻。懷哉,懷哉,曷月予還歸哉
據(jù)序謂「刺平王使民戍母家,其民怨之,而作此詩」。集傳因謂「申侯為王法必誅」,及謂「平王與申侯為不共戴天之仇」。此等語與詩旨絕無涉,何曉曉為然據(jù)二、三章言「戍甫」,「戍許」,則序亦恐臆說。申侯為平王母舅,甫、許則非,安得實指為平王及謂戍母家乎孔氏解之曰:「言甫、許者,以其同出四岳,俱為姜姓;既重章以變文,因借甫、許以言申,其實不戍甫、許也?!拱丛娪陂e文自多變換,戍甫、戍申乃實事也,亦可變換,然耶否耶吾不得而知之也。
「彼其之子」,鄭氏謂「處鄉(xiāng)里者」,歐陽氏謂「國人怨諸侯不戍申」,皆可通。集傳謂「指室家」,則謬矣!
[三章]「蒲」,毛傳曰「草也」。鄭氏以為「蒲柳」,屬木,非草矣。集傳從鄭,非。
【揚之水三章,章六句?!?/p>
中谷有蓷
中谷有蓷,暵其干矣。有女仳離,其矣。其嘆矣,遇人之艱難本韻。矣!興也。下同。
中谷有蓷,暵其修矣。有女仳離,條其矣。條其矣,遇人之不淑本韻。矣!
中谷有蓷,暵其濕矣。有女仳離,啜其泣矣。啜其泣矣,何嗟及本韻。矣!
此詩閔婦人遭饑饉而作:故云「有女」。集傳謂「婦人自作」,絕不類。
「仳離」,「仳」字未詳;合來恐只是「流離失所」之義。毛傳訓(xùn)為「別」,按「別離」以后人語,未可以「仳」之音近「別」而遂為別也??资显唬骸敢浴贺颉慌c『離』共文,故知當為別義?!谷绱苏f,其無確義可知。因以「仳離」為「別離」,故以為夫棄其妻;其實不然。愚意,此或閔嫠婦之詩,猶杜詩所謂「無食無兒一婦人」也。先言「艱難」,夫貧也。再言「不淑」,夫死也。禮「問死曰『如何不淑』」。末更無可言,故變文曰「何嗟及矣」?!父伞?、「修」、「濕」,由淺及深;「嘆」、「」、「泣」亦然。
【中谷有蓷三章,章六句。】
兔爰
有兔爰爰,雉離于羅。我生之初尚無為,我生之后逢此百罹。尚。寐。無。吪。!本韻?!鸨榷x也。下同。[評]奇語。
有兔爰爰,雉離于罦。我生之初尚無造,我生之后逢此百憂。尚。寐。無。覺。!本韻。
有兔爰爰,雉離于罿。我生之初尚無庸,我生之后逢此百兇。尚。寐。無。聰。!本韻。
歐陽氏曰:「『我生之初尚無為』,謂昔尚幸r1「幸」字原脫,據(jù)校增。世無事,閑緩如兔之爰爰也。『我生之后逢此百罹』,謂今時不幸,遭此亂世,如雉陷于羅網(wǎng)也?!拱匆砸蝗吮韧?,又比雉,似未安。蘇氏曰:「兔狡而難取,雉介而易執(zhí)。世亂則輕狡之人肆,而耿介之人常被其禍?!挂嗲笾^深。作此詩者,大抵軍士,若桓王好戰(zhàn),他國名為合從,實無肯為王出力者,故以兔比他國之卒,以雉自比歟「吪」字從「口」,從「言」之「訛」亦同,小雅「或?qū)嫽蛴灐辜创恕?,方寤動而有聲也?!笩o吪」,不言之意;「無覺」,不見之意;「無聰」,不聞之意。凡人寤則憂,寐則不知,故愿熟寐以無聞見。奇想奇語,較苕之華「不如無生」自勝多矣。集傳句句增出「死」字,大失詩旨,絕不成語。此詩不欲為「不如無生」之直率,而集傳偏以「不如無生」意解之,是可笑也!
繻葛之戰(zhàn)以前,周室尚無事;自是而桓、文迭興,霸升王降,天下大亂矣。詩人以「我生初、后」為言,此詩史也。
【兔爰三章,章七句?!?/p>
葛藟
綿綿葛藟,在河之滸。終遠兄弟,謂他人父。謂他人父,亦莫我顧!本韻?!鹋d也。下同。
綿綿葛藟,在河之涘。終遠兄弟,謂他人母。謂他人母,亦莫我有!本韻。
綿綿葛藟,在河之漘。終、遠、兄、弟。謂他人昆。謂他人昆,亦莫我聞!本韻。
序必謂「刺平王棄其九族」,甚無據(jù)。且如鄭氏謂平王以他人之父為父,固覺突然。嚴氏為之解曰:「言王終遠我兄弟者,謂父是他人之父乎不然,胡為不顧我也」于「亦」字亦不協(xié)。不若依集傳作「民去其鄉(xiāng)里,家族流離失所」解,較可。
以三章之義例之,則由「父」而「母」,由「母」而「昆」也。以三章皆有「終遠兄弟」一語例之,則末章乃直敘,一章、二章因「昆」而先及「父」、「母」也。
【葛藟三章,章六句?!?/p>
采葛
彼采葛兮。一日不見,如三月本韻。兮!興也。下同。
彼采蕭兮。一日不見,如三秋本韻。兮![評]摘取,佳
彼采艾兮。一日不見,如三歲本韻。兮!
小序謂「懼讒」,無據(jù)。且謂「一日不見于君,便如三月以至三歲」,夫人君遠處深宮,而人臣各有職事,不得常見君者亦多矣;必欲日日見君,方免于讒,則人臣之不被讒者幾何!豈為通論。集傳謂「淫奔」,尤可恨。即謂婦人思夫,亦奚不可,何必淫奔!然終非義之正,當作懷友之詩可也。
「葛」、「月」,「蕭」、「秋」,「艾」、「歲」,本取協(xié)韻。而后人解之,謂葛生于初夏,采于盛夏,故言「三月」;蕭采于秋,故言「三秋」;艾必三年方可治病,故言「三歲」。雖詩人之意未必如此,然亦巧合,大有思致?!笟q」、「月」,一定字樣,四時而獨言秋,秋風蕭瑟,最易懷人,亦見詩人之善言也。
【采葛三章,章三句?!?/p>
大車
大車檻檻,毳衣如菼。豈不爾思,畏子不敢!本韻。○賦也。下同。
大車啍啍,毳衣如璊。豈不爾思,畏子不奔!本韻。
谷。則。異。室。死。則。同。穴。[評]工語。謂、予、不、信,有、如、皦、日、!本韻。[評]誓辭之始。
小序謂「刺周大夫」,大序謂「男女淫奔,故陳古以刺今大夫不能聽男女之訟焉」,頗為迂折。且夫婦有別,豈「異室」之謂乎古大夫何為使夫婦異室也集傳謂「周衰,大夫猶能以刑政治其私邑者,故淫奔者畏而歌之」,然于「同穴」之言不可通。淫奔茍合之人,死后何人為之同穴哉此目睫之論也。季明德謂「棄婦誓死不嫁之詩」,然以「爾」與「子」皆指其夫,思夫自可,何云「畏而不敢」乎偽傳、說皆以為周人從軍,訊其室家之詩,似可通?!笭枴梗甘壹?。「子」,指主之者?!副肌梗油鲆病?/p>
[一章]「大車」,牛車?!鸽ヒ隆?,毛布衣。
【大車三章,章四句。】
丘中有麻
丘中有麻,彼留子嗟。彼留子嗟,將其來施施。本韻?!鹋d也。下同。
丘中有麥,彼留子國。彼留子國,將其來食。本韻。
丘中有李,彼留之子。彼留之子,貽我佩玖。本韻。
小序謂「思賢」,可從。愚按,此詩固難解,然「留」字是留住之留;「子嗟」、「子國」,「子」字即下「之子」之「子」,「之子」既非人名,則「子嗟」、「子國」亦必非人名;「嗟」、「國」字只同助辭,蓋詩人意中必先有「麻」、「麥」字而后以此協(xié)其韻也。意謂丘園之中有麻、麥、李,彼且留而不出,故望其「來施施」與「來食」,而彼且不棄我,貽我以佩也。當時作詩者,婦人、孺子皆有之,故間有趁韻者,此等處正不必強解耳。拘儒不知此意,必欲執(zhí)泥求解,是自惑矣。如墉風之「孟弋」、「孟庸」,鄭風之「子充」,亦皆是也。如此說詩,千古無敢者。然請玩此篇末章「之子」二字,則上二章「子」字可明。「子」字既明,則余字只為助辭,其非共「子」字為人名亦自可明矣。此可為知者道耳。毛傳以「留」為姓,以「子嗟」、「子國」為名;「子嗟」為子,「子國」為父,「之子」又為子。集傳則不從其姓,從其名;「之子」謂并指二人。皆迂折、武斷無理。且集傳謂「婦人望其所與私者」,一婦人望二男子來,不知如何行淫法言之大污齒。
【丘中有麻三章,章四句。】
鄭
緇衣
緇衣之宜兮,敝。一字句。予又改為本韻。兮。適子之館兮,還。一字句。予授子之餐本韻。兮。賦也。下同。
緇衣之好兮,敝,予又改造本韻。兮。適子之館兮,還,予授子之餐兮。
緇衣之席兮,敝,予又改作本韻。兮。適子之館兮,還,予授子之餐兮。
予嘗謂解經(jīng)以后出而勝,斷為不誣。如此詩,序、傳皆謂「國人美武公」;集傳、詩緝皆從之,無異說。自季明德始以為「武公好賢之詩」,則「改衣」、「適館」、「授餐」皆合。不然,此豈國人所宜施于君上者哉!說不去矣。何玄子又以為「武公有功周室,平王愛之而作此詩」,若是,第以其德己也,私也,豈得謂之好賢乎!
「緇衣」下加「敝」字,「適館」下加「還」字,妙有層次,亦使文不排熟。
【緇衣三章,章四句。】當作章六句。
將仲子
將仲子兮,無踰我里,無折我樹杞!豈。敢。愛。之。[評]宕。畏我父母。本韻。仲??伞?。也。;[評]宕。父母之言,亦可畏本韻。也。賦也。下同。
將仲子兮,無踰我墻,無折我樹桑!豈敢愛之,畏我諸兄。本韻。仲可懷也;諸兄之言,亦可畏也。
將仲子兮,無踰我園,無折我樹檀!豈敢愛之,畏人之多言。本韻。仲可懷也;人之多言,亦可畏也。
小序謂「刺莊公」。予謂就詩論詩,以意逆志,無論其為鄭事也,淫詩也,其合者吾從之而已。今按以此詩言鄭事多不合,以為淫詩則合,吾安能不從之,而故為強解以不合此詩之旨耶!其曰「豈敢愛之」,語氣自承上「折杞」言。今以「無踰我里,無折我樹祀」為比,謂無與我家事,無害我兄弟也。莊公與弟共叔段。以「豈敢愛之,畏我父母」為賦,謂我豈敢愛弟而不誅,以父母之故,故不為也。然則豈有比、賦相連為辭之理乎!是「豈敢愛之」明接上文,謂「豈敢愛此杞」,不得以為比,昭然矣。且以「仲可懷」為「祭仲之言可懷」,既必增「之言」二字,非言氣,而「懷」字亦不穩(wěn)切。諸家主此說者,嚴氏最為委曲以求合,其曰:「公非拒祭仲也,國人知公與祭仲有殺段之謀,乃反其意,設(shè)為公拒祭仲之辭以諷之?!褂衷唬骸腹磭L有是言也,而詩人代公言之,若謂『公縱不愛段,獨不畏父母乎!』蓋譎諫也。」如此為辭,可謂迂折之甚矣。
此雖屬淫,然女子為此婉轉(zhuǎn)之辭以謝男子,而以父母、諸兄弟及人言為可畏,大有廉恥,又豈得為淫者哉!
季明德曰:「篇內(nèi)言『折』,謂因踰墻而壓折,非采折之折?!勾私庥让鳌?/p>
【將仲子三章,章八句?!?/p>
叔于田
叔于田,巷。無。居。人。[評]奇語。豈、無、居、人,[評]又接。不如叔也;洵美且仁!本韻。○賦也。下同。
叔于狩,巷。無。飲。酒。豈、無、飲、酒,不如叔也;洵美且好!本韻。
叔適野,巷。無。服。馬。豈、無、服、馬,不如叔也;洵美且武!本韻
小序謂「刺莊公」;篇中絕無刺莊公之意。大序于下篇謂「叔不義而得眾」,尤非。既不義矣,安能得眾乎!集傳本之,以為「不義得眾,國人愛之而作」。按莊公入京,京人即畔叔,左傳曰「京叛大叔段」是也。是必其多行不義,民久怨之,可知。乃云得眾人愛,可乎!大抵以此詩主叔段者,第以「叔」之一字耳,然何可泥也!如必欲泥「叔」字,則謂叔之左右近習之人美之,始得;一切不義得眾之說刪去可也。余說見下篇。
【叔于田三章,章五句?!?/p>
大叔于田
叔△于△田△,乘乘馬,執(zhí)轡如。組。兩驂如。舞。叔△在△藪△,火烈具。舉。襢裼暴虎,[評]此章言暴虎。獻。于。公。所。將。叔。無。狃。戒。其。傷。女。!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[評]夾入親愛語意。
叔△于△田△,乘乘黃,兩服上。襄。兩驂鴈。行。叔△在△藪△,火烈具。揚。本韻。叔。善。射。忌。又。良。御。本韻。忌。[評]此章言射獵。抑。磬???。忌。抑??v。送。本韻。忌。[評]詞調(diào)工絕。
叔△于△田△,乘乘鴇,兩服齊。首。兩驂如。手。叔△在△藪△,火烈具。阜。本韻。叔。馬。慢。忌。叔。發(fā)。罕。本韻。忌。抑。釋。掤。忌。抑。鬯。弓。本韻。忌。[評]此章言射獵,描摹尤妙。
匡衡封事曰,「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」??锓Q善說詩者,不曰叔段而曰「國人」,然則此兩篇亦未必為叔段矣。
兩馬在車中曰「服」,在旁曰「驂」。首章以「執(zhí)轡」藏「兩服」二字。
描摹工艷,鋪張亦復(fù)淋漓盡致,便為長楊、羽獵之祖。
【大叔于田三章,章十句?!?/p>
清人
清人在彭△,駟介旁旁,二矛重英,河、上、乎、翔、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
清人在消△,駟介麃麃,二矛重喬,河、上、乎、逍、遙、本韻。
清人在軸△,駟介陶陶,右、旋、右、抽,中、軍、作、好、本韻。[評]變文渾古。
據(jù)左傳「高克奔陳,鄭人為之賦清人」。是時師已潰散,而賦詩者猶為此言,可見詩人之意微婉如此。使非傳有明文,豈能知為春秋「鄭棄其師」之事哉!于此見釋詩之難也。
「彭」、「消」、「軸」,必非地名,不可泥「在」字。「彭」,說文「鼓聲」;又齊風「行人彭彭」,小雅「出車彭彭」,皆作「眾」意;》未詳孰是?!篙S」,車軸也,「左旋右抽」及「中軍」正言兵車,故上言「在軸」?!赶梗丛?。
【清人三章,章四句?!?/p>
羔裘
羔裘如、濡,洵直且侯。彼其之子,舍命不渝。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
羔裘豹、飾,[評]變??孜溆辛?。彼其之子,邦之司直。本韻。
羔裘晏、兮,[評]變。三英粲兮。彼其之子,邦之彥本韻。兮。
此鄭人美其大夫之詩,不知何指也。
[一章]「侯」韓詩云,「美也」。此即諸侯之侯。當時稱諸侯者亦取美義也。
[三章]「三英」,自是裘飾,如紽、緎之類。
【羔裘三章,章四句。】
遵大路
遵大路兮,摻執(zhí)子之袪。兮。無我惡兮,不寁故本韻。也。賦也。下同。
遵大路兮,摻執(zhí)子之手。兮。無我兮,不寁好本韻。也。
序謂「君子去莊公」,無據(jù)。集傳謂「淫婦為人所棄」,夫夫既棄之,何為猶送至大路,使婦執(zhí)其袪與手乎又曰「宋玉賦有『遵大路,攬子袪』之句,亦男女「女」,原誤「子」,據(jù)校改。下同。相悅之辭也」。然則男女相悅,又非棄婦矣。且宋玉引用詩辭,豈可據(jù)以解詩乎然其不以男女相悅置于前者,以男女不應(yīng)于大路為私也;然則亦何以置于后乎!
此只是故舊于道左言情,相和好之辭,今不可考;不得強以事實之。
執(zhí)袪言「故」,執(zhí)手言「好」,下字不失分寸。
【遵大路二章,章四句?!?/p>
女曰雞鳴
女△曰△[評]態(tài)。雞。鳴。[評]丑。士△曰△[評]態(tài)。昧。旦。[評]寅。子△興△[評]態(tài)。視△夜△,明。星。有。爛。[評]卯。將。將。翔。弋鳧與鴈。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[評]先寫鳧鴈奇。
弋。讀。[評]承上二。言加之,與子宜本韻。之。宜。讀。[評]承上字。言飲酒,與子偕老。琴。瑟。在。御。莫。不。靜。好。本韻。[評]佳語。
知、子、之、來、之,雜、佩、以、贈、韻,或謂「貽」字之誤之、知、子、之、順、之,雜、佩、以、問、本韻。之、知、子、之、好、之,雜、佩、以、報、本韻。之、[評]末章有急管繁弦之意。
只是夫婦幃房之詩,然而見此士、女之賢矣。
[一章]古未以地支紀時,故曰「雞鳴」,曰「味旦」,曰「明星有爛」,皆指時言也。小星不見為卯,詩不言小星不見而言「明星有爛」,妙筆?!概浑u鳴」,蚤矣。「士曰昧旦」,則稍遲矣。女于是促之以興而視夜,則又遲矣。此賢婦也?!笇⑾琛?,指鳧、鴈言。鳧、鴈宿沙際蘆葦中,亦將起而翔,是可以弋之之時矣。此詩人閑筆涉趣也。
[二章]「加」,「籩豆有加」之加,指熟薦鳧、鴈也,故根「弋」字來?!敢恕梗擞谑骋?;既食而飲酒,故根「宜」字來。既飲酒而琴瑟間作,乃見其莫不靜好矣。
[三章]見不止于閨房之雍和巳也,其好賢用以遺贈之具,婦亦有以成之如此。
【女曰雞鳴三章,章六句?!?/p>
有女同車
有女同車,顏如舜華。將。將。翔。[評]預(yù)摹一筆。佩玉瓊琚。彼美孟姜,洵美且都。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
有女同車,顏如舜英。將翔,佩玉將將。彼美孟姜,德音不忘。本韻。
小序謂「刺忽」,必不是。解者因以「同車」為親迎,然親迎豈是同車乎!明系曲解。且忽已辭昏,安得言親迎耶!又謂「孟姜」為文姜,文姜淫亂殺夫,幾亡魯國,何以贊其「德音不忘」乎!孔氏謂前欲以文姜妻之,后又欲以他女妻之,他女必幼于文姜,而經(jīng)謂之「孟姜」者,刺忽應(yīng)娶不娶,何必實賢實長也。此依大序,謂「忽有功于齊」,故又謂非文姜,其周章無定說如此。詩人之辭多有相同者,如采唐曰「美孟姜矣」,豈亦文姜乎是必當時齊國有長女美而賢,故詩人多以「孟姜」稱之耳。若集傳謂「淫詩」,更不足辨。
舊解以上「有女」與「孟姜」為一人。嚴氏謂其文重復(fù),當為兩人;然其解仍依舊說。季明德謂「同車」為侄、娣之從嫁者,「孟姜」指適夫人也。其說存之。
以其下車而行,始聞其佩玉之聲,故以「將將翔」先之,善于摹神者?!赶琛棺謴挠穑噬蠒r言鳧、鴈,此則借以言美人,亦如羽族之翔也。神女賦「婉若游龍乘云翔」,洛神賦「若將飛而未翔」,又「翩若驚鴻」,又「體迅飛鳧」,又「或翔神渚」,皆從此脫出。
【有女同車二章,章六句?!?/p>
山有扶蘇
山有扶蘇,隰有荷華。不見子都,乃見狂且!本韻?!鸨榷x也。下同。
山有橋松,隰有游龍。不見子充,乃見狡童!本韻。
小序謂「刺忽」,大序謂「所美非美然」,皆影響之辭。大序意以若不類忽辭昏事,因云「所美非美」,則「用人」亦可通之,故后人多作「用人」解。然則以上篇為辭昏者,其非確亦可知矣。集傳以序之不足服人也,于是起而全叛之,以為淫詩,則更妄矣。
「扶蘇」,毛傳謂小木,非也;蓋謂枝葉扶蘇,乃大木也。「扶蘇」、「橋松」比「子都」、「子充」,「荷華」、「游龍」比「狂」、「狡」,義甚明。然人不敢為此解者,以「荷華」亦佳卉也。宋儒尤重之,以周茂叔有愛蓮說也。不知詩意只以在山之高大者喻美,在隰之卑弱者喻不美,初未嘗拘。自解者拘之,于是不得不以「扶蘇」為小木而以喻不美,以「荷華」喻美,下章則又以「橋松」喻美,以「游龍」喻不美,使「山」、「隰」倒置,此物錯互,非也。子都必古之美人,故孟子曰「子都之姣」?!缸映洹箍种皇浅孟隆竿棺猪?,不必亦為古之美人。觀「子都」下以「且」字助辭趁韻,亦可悟「童」字上以「充」字趁韻矣。
【山有扶蘇二章,章四句?!?/p>
萚兮
萚、兮、萚、兮,風、其、吹、女、[評]大見衰颯況。叔兮伯兮,倡,予和本韻。女。比而賦也?!鹣峦?。
萚兮。萚兮。風。其。漂。女。叔兮伯兮,倡,予要本韻。女。
小序謂「刺忽」,無據(jù)。集傳謂「淫詩」,尤可恨。何玄子曰「女雖善淫,不應(yīng)呼『叔兮』,又呼『伯兮』,殆非人理」,言之污人齒頰矣。
蘇氏曰:「木槁則其萚懼風,風至而隕矣。譬如人君不能自立于國,其附之者亦不可以久也。故懼而相告曰『叔兮伯兮,子茍倡之,予將和女』,蓋有異志矣?!勾苏f可存。愚按,或謂賢者憂國亂被伐而望救于他國,亦可。邶風旄丘亦有「叔兮伯兮」,是也。
「倡、和」,成語。「倡、要」,則否,蓋為協(xié)「漂」字耳。觀此當信予謂「詩有趁韻」之說矣。
【萚兮二章,章四句?!?/p>
狡童
彼狡童兮,不與我言兮。維子之故,使我不能餐本韻。兮。賦也。下同。
彼狡童兮,不。與。我。食。兮。[評]即承不能餐來,無人解此。維子之故,使我不能息本韻。兮。
小序謂「刺忽」,呼君為「狡童」,似未安?;蛑^刺祭仲,祭仲此時非童也,前人已辨之。
此篇與上篇皆有深于憂時之大意,大抵在鄭之亂朝;其所指何人何事,不可知矣。
[二章]「不與我食」,此句難通,蓋以世無人怨不與我食者。毛傳謂「不與賢人共食祿」,然則賢人豈有以不食祿懟君之理!以不食祿懟君,豈得為賢!且既不食祿,又何必如此憂時困苦,以至寢食俱廢耶嚴氏不從,以為「共食則可以從容謀事」,亦甚牽強。蓋皆不知詩人之意,隨筆轉(zhuǎn)換,絕不拘泥繩束似后人為文。此即承上章「不能餐」來,「不能餐」,猶之「不與我食」也。上章言「不能餐」指飲食,此章言「不能息」指起居,猶言「寢、食俱廢」也。只重上章「不與我言」,以至寢食俱廢之義;其「不與我食」,只順下湊合成文。勿為所瞞,方可謂之善說詩。
史載箕子麥秀歌,襲此。
【狡童二章,章四句。】
褰裳
子惠思我,褰裳涉溱。子不我思,豈無他人!本韻。狂童之狂也且!無韻。下同。○賦也。下同。
子惠思我,褰裳涉洧。子不我思,豈無他士!本韻??裢褚睬?
舊解皆謂忽、突爭國,國人思大國正己;「狂童」指突。其不指忽者,以忽為世子嗣位,其立也正,國人初不怨之;且年長于突,不得為「童」,又國人不得稱君為「狂童」也。后人以集傳言淫詩之妄也,故多從之。然其實不然。春秋,突以桓十五年奔蔡;年冬,公會宋公、衛(wèi)侯。陳侯于袲,伐鄭。十六年,公會宋公、衛(wèi)侯、陳侯、蔡侯伐鄭。左傳曰「謀伐鄭,將納厲公也」。是諸侯皆助突伐忽,今乃謂國人怨突篡國而望他國來見正,豈非夢語耶!且「士」字亦說不去?;蛑^「童」指祭仲,尤謬,不辨。又或者仍惑集傳,以為淫詩。按左氏,鄭六卿餞韓宣子而子太叔賦之,豈敢以本國之淫詩贈大國之卿哉!必不然矣。因嘆序說「思見正」,本循韓宣子、子太叔之言而云,而集傳以為淫詩,又不一顧之,皆非也。
【褰裳二章,章五句?!?/p>
豐
子之豐兮,俟我乎巷兮;悔予不送本韻兮。賦也。下同。
子之昌兮,俟我乎堂兮;悔予不將本韻兮。
衣錦褧衣,裳錦褧裳。叔兮伯兮,駕予與行。本韻。
裳錦褧裳,衣錦褧衣。叔兮伯兮,駕予與歸。本韻。
此女子于歸自之詩?!纲瓜铩?,「俟堂」,男子親迎也。女子在房觀之,悔不能送將也。于是復(fù)自言其登車之時,衣錦衣、錦裳,且有加衣如此?!甘濉⒉?,指送者士昏禮有送者,不必定是兄弟,即送者之長幼而言也。乃駕予而行以歸之矣。何玄子曰:「朱子謂『婦人與男子失配,既乃悔之而作』,則是奔也,豈有奔其人而乃具禮服以待車馬者乎且堂上非所私之地,既稱『伯』,又稱『叔』,何所私之眾哉」
【豐四章:二章章三句,二章章四句?!?/p>
東門之墠
東門之墠,茹藘在阪。其。室。則。邇。其。人。甚。遠。本韻?!鹋d也。下同。[評]人在室中,何分遠邇妙義請參。
東門之栗,有踐家室。豈不爾思,子不我即。本韻。
此詩自序、傳以來,無不目為淫詩者,吾以為貞詩亦奚不可。男子欲求此女,此女貞潔自守,不肯茍從,故男子有「室邇?nèi)诉h」之嘆。下章「不我即」者,所以寫其人遠也。女子貞矣,然則男子雖萌其心而遂止,亦不得為淫矣。
「其室則邇,其人甚遠」,較論語所引「豈不爾思,室是遠而」所勝為多。彼言「室遠」,此偏言「室邇」,而以「遠」字屬人,靈心妙手。又八字中不露一「思」字,乃覺無非思,尤妙?!杆肌棺钟谙抡率悸吨??!缸硬晃壹础?,正釋「人遠」,又以見人遠之非果遠也。
【東門之墠二章,章四句?!?/p>
風雨
風雨凄。凄。[評]晦。雞鳴喈。喈。[評]初號。既見君子,云胡不夷!本韻?!鹋d也。下同。
風雨瀟。瀟。[評]晦。雞鳴膠。膠。[評]再號。既見君子,云胡不瘳!本韻。
風雨如?;?。[評]黎明。雞鳴不。已。[評]三號。既見君子,云胡不喜!本韻。
小序謂「思君子」,此何必言。
「喈」為眾聲和;初鳴聲尚微,但覺其眾和耳。再鳴則聲漸高,「膠膠」;同聲高大也。三號以后,天將曉,相續(xù)不已矣;「如晦」,正寫其明也。惟其明,故曰「如晦」。惟其為「如晦」,則「凄凄」、「瀟瀟」時尚晦可知。詩意之妙如此,無人領(lǐng)會,可與語而心賞者,如何如何
【風雨三章,章四句?!?/p>
子衿
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??v我不往,子寧不嗣音!本韻。○賦也。下同。
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??v我不往,子寧不來!本韻。
挑兮達兮,在城闕兮。一日不見,如三月本韻。兮。
小序謂「刺學(xué)校廢」,無據(jù)。此疑亦思友之詩。玩「縱我不往」之言,當是師之于弟子也。禮云「禮聞來學(xué),不聞往教」,是也。又禮云「父母在,衣純以青」,故曰「青衿」。其于佩亦曰「青青」者,順承上文也。
【子衿三章,章四句。】
揚之水
揚之水,不流束楚。終鮮兄弟,維予與女。無信人之言,人實女!本韻?!鹋d而比也。下同
揚之水,不流束薪。終鮮兄弟,維予二人。無信人之言,人實不信!本韻。
序謂「閔忽之無忠臣」。曹氏曰:「左傳莊十四年,忽與子儀、子亹皆已死,而原繁謂厲公曰『莊公之子猶有八人』,不得為『鮮』,然則非閔忽詩明矣?!?/p>
【揚之水二章,章六句?!?/p>
出其東門
出其東門,有女如、云、雖則如云,匪我思存??c。衣。綦。巾。[評]妙飾。聊樂我員。本韻?!鹳x也。下同。
出其闉阇,有女如荼。雖則如荼,匪我思且??c衣茹藘,聊可與娛。本韻。
小序謂「閔亂」,詩絕無此意,按鄭國春月,士女出游,士人見之,自言無所系思,而室家聊足與娛樂也。男固貞矣,女不必淫。以「如云」、「如荼」之女而皆謂之淫,罪過罪過,人孰無母、妻、女哉!
【出其東門二章,章六句?!?/p>
野有蔓草
野有蔓草,零露漙兮。有美一人,清揚婉兮。邂逅相遇,適我愿本韻。兮。興也。下同。
野有蔓草,零露瀼瀼。有美一人,婉如清揚。[評]回文之祖。邂逅相遇,與子偕臧本韻。
小序謂「思遇時」,絕無意?;蛞詾殄忮速t者作,然則賢其「清揚婉兮」之美耶
此似男女及時昏姻之詩。
【野有蔓草二章,章六句?!?/p>
溱洧
溱與洧,方渙渙兮。士與女,方秉蕑本韻。兮。女。曰?!赣^。乎。」士。曰?!讣取G?。」?!盖?。往。觀。乎。本韻。洧。之。外。洵。吁。且。樂。!」[評]詩中敘問答,甚奇。此亦士語。維、士、與、女,伊、其、相、謔,贈、之、以、勺、藥、本韻。○賦也。下同。
溱與洧,瀏其清矣。士與女,殷其盈本韻。矣。女曰「觀乎」士曰「既且」。「且往觀乎,洧之外,洵吁且樂!」維士與女,伊其相謔,贈之以勺藥。
序謂淫詩,此刺淫詩也。篇中「士、女」字甚多,非士與女所自作明矣。
集傳曰「鄭國之俗,三月上巳之辰,采蘭水上以祓除不祥」,此本后漢書薛君注曰:「鄭國之俗,三月上巳,桃花水下之時,于溱、洧兩水之上招魂續(xù)魄,秉蕑草,祓除不祥?!鬼n詩傳亦云之。按此即所謂「祓禊」,乃起于漢時,后謂之「修禊事」;今以言詩,蓋附會之說也。又「秉蕑」者,禮內(nèi)則「佩帨、蘭」,「男女皆佩容臭」也。秉者,身秉之,不必定是手執(zhí)也。集傳以「秉蕑」為采蘭,尤誤。蘭生谷中,豈生水中乎!且手中既秉蕑,又秉勺以贈,亦稠迭不合矣。又謂「勺藥,香草也」,亦謬?!干姿帯梗唇衲档?,古名勺藥。自唐玄宗始得木勺藥于宮中,因呼「牡丹」。詳見予庸言錄。其花香,根葉不香,何得混云「香草」乎!又名以「藥」者,其根藥中用此甚廣,故獨擅藥名,即今所謂「白芍」也。漢人醫(yī)方有「白芍」,無牡丹皮;其「丹皮」亦唐后醫(yī)方始見之?;蛟唬荷炙幧评硌瑸閶D人要藥,故以贈之。又鄭即今河南地。今河南牡丹甚多,蓋古時已然,故詩人所及之焉。
歷觀鄭風諸詩,其類淫詩者,惟將仲子及此篇而已。將仲子為女謝男之詩,此篇則刺淫者也,皆非淫詩。若以其論,召南之野有死,邶風之靜女,墉風之桑中,齊風之東方之日,亦孰非鄰于淫者,何獨咎鄭也蓋貞、淫間雜,采詩者皆所不廢;第以出諸諷刺之口,其要旨歸于「思無邪」而已。且鄭詩之善者亦未嘗少于他國也。緇衣之好賢,羔裘之美德,尚矣。女曰雞鳴大有脫簪之風,出其東門亦類漢廣之義,率皆嚴氣正性,奚淫之有!特以陋儒誤讀魯論「放鄭聲」一語,于是堅執(zhí)成見,曲解經(jīng)文,謂之「淫詩」;且謂之「女惑男」。直是失其本心,于以犯大不韙,為名教罪人。此千載以下人人所共惡者,予更何贅焉!特自作序者「固哉」為詩,必欲切合鄭事。夫言詩而有關(guān)國是,疇不愿之,然其如不類何!故予謂漢儒言詩不類,以致宋儒起而叛之,于是肆其邪說,無所忌憚。予固不憾漢儒言詩不類;憾其言詩不類,使后人一折而入于淫耳。予讀鄭風諸篇,于漢、宋之儒不能無三嘆焉。然漢儒之誤也猶正,宋儒之誤也則邪。宋儒之罪實浮于漢儒多矣?;蛟唬鹤蛹葍刹辉S可,何以多無說處此曰:生數(shù)千載以下,必欲妄解數(shù)千載之上之詩,是仍踵漢、宋之余習,不則且為明之豐坊、何楷也,吾不敢也。故寧甘寡昧,所不得辭。后之人亦可諒予志矣!
【溱洧二章,章十二句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