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村子里剩余的那些釘子戶，也全都被我大伯軟磨硬泡給搞定了，大家都同意遷墳。而遷墳的日子，就定在這第二天上午。

幾乎是全村全員出動，浩浩蕩蕩，場面不小。

在出發(fā)之前，需要有個好彩頭。所以，村民們就去找這次遷墳的功臣也就是我大伯，來沖這個彩頭?？扇迳舷露颊冶榱?，愣是沒找著，他家里也沒人。

實在沒辦法，村民們只好先行動，畢竟遷墳大計不可誤了時辰。

可是，當(dāng)他們到達(dá)老墳坡的時候，一個個都傻眼了。有小孩子看到老墳坡上的一幕，都被嚇哭了。

有一個人，吊死在無字碑上。

這人身穿黑藍(lán)色的衣服，或許是因為消瘦，衣服松松垮垮。

不少人一眼就認(rèn)了出來，這不是別人，正是我大伯。此時的他，甚至已經(jīng)變成了皮包骨頭，臉皮深陷，整張臉看起來，幾乎像是只剩下一層皮的骷髏。

前幾日還是先進標(biāo)兵的他，如今竟這樣慘死。

這讓村民們唏噓不已，不少人也開始議論，說啥的都有。特別是一些老年人開始說，我大伯助紂為虐，要賣老墳坡，這是得罪了林家的老祖宗，他的死，就是報應(yīng)！

不少村民在看到我大伯的慘死之后，突然開始醒悟。村子里有關(guān)老墳坡的傳說，有很多，若不是金子的誘惑，無論如何，都不會動自家的老祖墳，即便黃紙黑字畫了押，他們也不敢做那種斷子絕孫的事情。

當(dāng)我看到村民們步步后退的反應(yīng)之時，我開始明白，這就是我大伯說的辦法。他說辦法說出來就不靈了，其實是害怕我阻止他這么做。

大伯用自己的死，來告誡林家人，林家的祖墳不能動。他的確沒有我爺爺?shù)谋臼?，卻用自己的命來捍衛(wèi)著老墳坡！

想清楚這個，我不由得心酸不已。

此前，他告訴我照顧好自己，照顧好我爺爺，那不是一句話簡單的叮囑，而是一句跟我告別的話。

我跟二胖，喊了幾個村民，去把大伯放下來。

牛大黃也匆忙的趕來，只是看了一眼，他都沒去把脈，就說：“人沒了，一娃，你節(jié)哀順變。”

我蹲在一邊，看著大伯的樣子，心里非常的難受。我在想，為什么王神婆給的酒沒有起到作用，就算不能救他，至少能保住他的命也好……

先前，村子里就有不少流言，說動老墳坡的心思，會不得好死。但這些都被馬衛(wèi)國給壓住了，但我大伯一出事，流言四起，三人成虎，一個村子的人，已經(jīng)將這個流言傳到極其可怕的境地了。

原本定下的遷墳大計，也不得不停了下來。

那些道士的嘴臉變得十分丑惡，一直在跟馬衛(wèi)國嚷嚷著，甚至還說，要收回那些金子。馬衛(wèi)國捂著脖子上的大金鏈子，也不知道該怎么辦，只好對那些灰袍道士各種安撫，說好話，說他一定想辦法處理好這件事。

我早已顧不得他們。

因為，只有我清楚，我大伯那么做，是他在忍辱負(fù)重。

當(dāng)時，他站在村口等我的時候，他就已經(jīng)做好了，為了保護老墳坡獻出自己生命的決定。他攔住我，就是怕我年輕氣盛，跟馬衛(wèi)國干起來，他是為了保護我。

越想我就越難受，我真的想抽自己一巴掌，為什么早些時候我沒有看出來？我甚至還在那時候去對他說過很多不好聽的話。

把大伯的遺體帶回家里安置好，我到他屋里看了一下，大伯的屋子里非常亂，桌子上地上到處都是堅果殼，特別是核桃殼，跟二胖在大隊院撿的那種一模一樣。隨后，我還在我大伯的床頭，看到了我送給他的那瓶酒，酒封的好好的，根本沒有動。

酒瓶子底下，還壓著一張紙條。

我連忙打開，看到上邊寫著幾行文字。

“一娃，大伯知道，這好酒，是你從你奶奶那兒拿回來的。你奶奶還記掛著我這個兒子，這讓我慚愧，只可惜，我沒有福分再見她一面，也沒有辦法，再為她盡孝。你奶奶給的酒，是好酒，只可惜大伯不能喝啊，喝酒誤事，喝了，就誤了大伯的計劃。一娃，不用為我悲傷，一條爛命，換來老墳坡的安定，哪怕是一段時間的安定，夠本了！”

當(dāng)我看完這幾行文字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淚流滿面。

二胖拍了拍我的肩膀，他估計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我。

我蹲在大伯的床邊，手里緊緊地攥著那張紙條。心想，如果沒有那些道士來村，我大伯就算真的被邪物纏身，有王神婆在，相信她一定有辦法救人。所以，害死我大伯的罪魁禍?zhǔn)祝死p身邪物之外，還有那些灰袍道士。

想到此處，我急火攻心，起來朝外邊走去。

隨手還拿了把斧頭，我要為我大伯報仇，二胖一看情形不對，沖上來，攔住我道：“老大，你干啥？”

我沒說話，想繞開二胖。

二胖卻攔著我，我沖他吼道：“讓開！”

“不讓！老大，今天就算你砍死我，我也不讓！”二胖堅決的擋在我面前，他知道我要去做什么。

“老大，你冷靜點！要是你真去了，你以為真的能給大伯報仇嗎？你一個人，斗得過他們一群嗎？”二胖也沖我吼道。

我何嘗不知道，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。

二胖趁機從我手里奪下斧頭，丟到一邊，把大門關(guān)上，拉我到屋子里，他說：“老大，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，老子他娘的也咽不下這口氣。但是，咱們現(xiàn)在去找那些道士報仇，討不到便宜，反倒是會害了咱們自己！”

“你忘了，你大伯咋說的，他讓你照顧好自己，照顧好你爺爺，要是連你都沒了，你爺爺咋辦？他還沒醒過來呢！”

二胖的話，點醒了我。

我咬了咬牙，坐了下來。

此時，我的內(nèi)心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，在我大伯出現(xiàn)危機的時候，我沒辦法幫他，在他丟掉性命之后，我又無法替他報仇。還有我爺爺?shù)氖虑橐彩侨绱耍瑹o論是面對貨郎擔(dān)，還是面對馬瘸子，我都是個廢物，我他娘的根本無力還手，只有逃避，有時候，甚至連逃的本事都沒有！

這樣的自己，談何報仇，談何照顧好我爺爺？

“二胖，你幫忙看著我大伯，我出去一趟。”我道。

二胖擔(dān)心我再亂來，立刻站起來，攔住我，道：“老大，你去哪兒？”

“放心，二胖，我不會去送死。”剛才是我氣急敗壞，失去了理智，現(xiàn)在我自然不會再提著斧頭去大隊院，那樣做報不了仇。

從大伯家出來，我去了東洼村。

王神婆看到我，卻沒有說話，只是示意我進屋。坐下之后，她還是沒說話，給我沏了一杯茶。

我沒心思喝茶，她也沒有問我，村子里的情況如何。

大伯的死訊，我不知道怎么說出口，只是把那張一直攥在我手里的紙條，放在了桌子上。她沒有看紙條，便問：“他沒喝酒？”

我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孩子，你大伯做的沒錯。”我沒想到，王神婆竟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，她似乎早就知道一樣。

“為什么，就那老墳坡一破山頭，值得嗎？”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緒，這話幾乎是沖著王神婆吼了出來。

“值得！如果我是他，我也會這么做，你爺爺是他，也一樣會這么做。天命如此，誰都不會逃避！”王神婆的話非常平靜，她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波瀾。

“我去他媽的天命，我不信！”不知道為什么，王神婆的平靜，讓我完全無法控制住我的情緒。

“你大伯的事，我能明白你的心情，但是……”

“你不明白，你連他留下的最后幾行字都不愿意多看一眼，虧我大伯還曾想著為您盡孝……”我的話，到此處已經(jīng)哽咽了。

王神婆拿著的茶杯，也突然僵住，她的手，突然有些顫抖，看著桌子上的紙團，她一直都沒有動。

“你爺爺都不認(rèn)我，他也不必對這份孝道那么執(zhí)著！”王神婆說完，站起來去了里屋，她轉(zhuǎn)身的那一剎那，我看到她眼神當(dāng)中的淚光閃動。

我突然感覺，剛才的話，說的有些太重了。

大伯的死，對我的刺激太大，我剛才太過激動，此時想想，剛才的話實在不該說出口。我起來，對屋子里說道：“王婆婆，對不起！”

屋子里沒有回應(yīng)。

我來找王神婆，原本不是為了此事，卻不曾想，搞成了這樣。

沒辦法，我只好出門，不過，我剛走到門口，屋子里王神婆道：“你過來找我，難道就沒別的事？”

王神婆從屋子里走出來，她的臉上，還是那種冷漠，仿佛剛才的淚光閃動，只是我的錯覺而已。

我不好意思再坐下來，拱手作揖，準(zhǔn)備直接給王神婆跪下。這才是我來找王神婆的目的，可是，我剛一屈膝，王神婆瞬間臉色大變，沖我吼道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
我被她嚇了一跳，僵著自己的動作，不敢起來，也不敢跪下。

“王婆婆，我想請您收我為徒！”我道，唯有自己不弱，方能保護自己身邊的人，在大伯去世的那一刻，我才想通。

“你資質(zhì)太差，不收！”王神婆一口回絕，一時間，她的話竟讓我無力反駁。

想了一下，她或許還在生我的氣，我就說：“王婆婆，剛才的事，是我不對，我向您道歉！”

“這跟剛才的事情無關(guān)……”

“既然這樣，那我就給您跪下，您不收我，我就不起！”說完，我也不管王神婆的阻攔，屈膝而下，我想，既然拜師，心一定要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