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啦一聲。
火焰跳動,立刻驅(qū)散一小片的黑暗。
那些壽衣老頭也為之一頓,停了下來。
這些紙錢燒出的火焰竟是陰青色的,雖然是火焰,卻無法讓人從中感覺到任何的溫度。同時,我又被幾個老頭死死盯著,有種墜入冰窟的感覺。
咯咯……咯咯……
其中有個老頭伸著已經(jīng)腐爛的脖子,抽動著,發(fā)出古怪的聲音。它盯著我手里燒了一半的陰陽錢,露出十分貪婪的嘴臉。
這張臉溝壑縱橫,窄長窄長的,滿臉尸斑,嘴唇黑得嚇人。
我不敢再看,再多瞅一眼非被嚇癱了不可。等陰陽錢燒成灰燼,隨陰風(fēng)一刮,旋了一圈兒,我發(fā)覺那些本來已經(jīng)被燒掉的陰陽錢,卻又變回成了原本的模樣,隨風(fēng)散落一地。
那幾個穿壽衣的老頭們看到這個,立刻蹲下?lián)礻庩栧X。
說實話,第一次見,著實覺得非常奇怪,也不知道是什么緣由,紙錢明明被燒掉了,卻又能夠完好的出現(xiàn)在另外一個地方,被它們撿到。當(dāng)然,此時我也沒有多余心思去想這些事情,地上的錢撿完了,它們也不走,又站在那兒盯著我,完全是貪得無厭。
我若不繼續(xù)燒紙錢,它們便瞪著我,甚至向我繼續(xù)逼近。
沒辦法,我只好繼續(xù)燒紙錢。
可燒完結(jié)果還是一樣,它們不走,盯著我,等我繼續(xù)燒紙錢。而且,它們的數(shù)量也越來越多,剛開始十幾個,到后來,至少有二三十個,同時,還有不少正從墳堆里往外爬。其中,有幾個老太太則一直盯著我旁邊的紙衣羅裙,口中發(fā)出咕咕嚕嚕的怪聲。
那可不是給它們準(zhǔn)備的,我自然不可能燒掉給它們,只好繼續(xù)燒陰陽錢打發(fā)。不過,紙這東西很不耐,一籃子陰陽錢,也就半小時不到的光景,就被我給燒得差不多了。
然而,圍在我身邊的鬼魂,卻越來越多。
我發(fā)現(xiàn),王神婆教給我的法子,不但不能將這些鬼打發(fā)走,反倒是讓我陷入了百鬼合圍的困境。
王神婆不是說她在附近,現(xiàn)在情形都如此嚴(yán)峻了,她人呢?
我感覺自己這是又被騙了,鬼媳婦娶不成,怕是先要被這些鬼給生吞活剝了。此時,我后悔不已,壓根就不該選擇相信王神婆!
可現(xiàn)在,后悔也晚了。
燒掉最后一打陰陽錢,距離王神婆所說的良辰吉時,還有半個多小時。那些穿著壽衣的鬼魂不斷聚集,越來越多。本來只是撿陰陽錢,到后來它們一個個看著我,竟然在舔舌頭,流著黑色的哈喇子,極其惡心。
它們看著我,就好像是在看某種美味的東西一樣。
我對于它們好像比陰陽錢更有“魅力”。
無字碑的周圍水泄不通,黑影攢動。
我突然想到身上有王神婆給的護身符,就拿出來一試,也是掃興,那玩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,它們不怕這個。
特別是那幾個老太太,盯著我旁邊的紙衣,嗚嗚啦啦的說著什么,幾乎都要撲上來了。我心說,連命都沒有了,要那些紙衣還有什么用,索性把那紙衣給燒了算了,或許還能拖延幾分鐘。
我立刻劃亮一根洋火,準(zhǔn)備燒掉紙衣的時候,卻突然聽到了“噠噠”的馬蹄聲。
這馬蹄聲猶如破空而來,聲音極其空靈。仿佛來自十分遙遠的地方,卻又好像離得很近,如同余音繞梁一般。
聽到這個動靜,那些穿著壽衣的老頭老太太,一個個全都愣住了。
一開始,它們似乎還在疑惑,可是,在半分鐘之后,它們盯著無字碑后的遠處山頂,一張張臉都扭曲了。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我感覺,我在它們臉上看到了驚恐之色。
緊接著,更加的夸張,它們連滾帶爬,一溜煙全都鉆入墳頭,很快就沒了動靜。怕是見了閻王,也不至于如此吧?
這時。
老墳坡上,無字碑后。
一縷青煙裊裊。
一匹高頭白馬自青煙之中走了出來。
這白馬,我一眼就認了出來,它一定就是我傍晚燒掉的那匹紙馬。因為,馬脖子上的韁繩是王神婆特意染紅的,很少見,也十分顯眼。
白馬之上。
紅衣女子紅紗掩面,她手持馬韁,血紅色羅裙廣袖在山風(fēng)之下烈烈作響,驀然之間,竟揮灑著幾分英氣。
我站在無字碑下看著她,一時間,竟有些愣神。雖然看不清楚她的臉,我的心卻莫名其妙的噗噗跳了起來。紅衣女子在白馬上看著我,竟也有些呆滯,不知是我裝飾了她的心扉,還是她裝飾了我的夢。
說真的,我從未想到,她竟如此驚艷。
片刻,她從馬背上下來。
我未聽到她的腳步聲,她卻已經(jīng)到了的我面前。
如此距離,她沒有說話,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,她卻突然抬手輕撫了我的臉,似是眉頭輕蹙,問了一句:“疼嗎?”
“什么?”我根本不知道,她為什么會這么問。
既然她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,說明良辰吉時已經(jīng)到了,吉時一到,也說明我爺爺?shù)亩胖抟驳搅俗詈蟮钠谙蕖V挥形液退幕槭露ㄏ聛?,我爺爺才有一線生機,事態(tài)緊急,耽誤不得,想及此處,我立刻拿出了紅木匣子和那一紙婚書。
“你一定就是未央吧,我叫林一,我……愛慕你已久……想……想娶你為妻,你愿意嗎?”我問得很笨拙,不知道為什么,把我自己都給問得臉紅了。她聽我說著這話,那雙如秋水一般的眸子似是在顫抖,最后,連同她如畫的眉頭也皺了起來。
雖看不清她的面貌,但她給人的感覺,卻讓我想起王神婆的對她的描述,或許真的沒有任何的夸張。
此時此刻,我甚至都忘了,她并非活人。
我的話說完,她還是未動。
我看不行,就將那一紙婚書拿了出來,表達誠意。
可即便如此,她還是不動,不知是在猶豫,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,她只是在盯著我看,看得我有些不自在。
王神婆交代過,女方實在不答應(yīng),就打開那個紅木匣子,將其中的訂婚聘禮贈送給她。
我立刻照做,木匣子之中,竟是一對朱釵。朱釵非常的精美,絕對是價值連城的物件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,當(dāng)我拿出這對朱釵的時候,她的身體竟稍稍一顫,這東西似乎真的觸動了她。
看來,王神婆說的沒錯,有了這東西,她一定會答應(yīng)這門婚事的。
果然,看到那對朱釵之后,她上前一步,從烈焰般的廣袖之中伸出纖纖玉指,似乎準(zhǔn)備寫下她的名字。
可就在此時,突然間,狂風(fēng)大作,柏樹林之間嗚嗚作響,如同鬼哭狼嚎一般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。那一瞬間,如同白晝,大地顯得無比的猙獰。
吧嗒!
一滴醒目的鮮血,滴在了婚書上。
鮮血暈開,似乎要將整個婚書全部吞沒。同時,紅木匣子里的那枚朱釵,也雙雙斷成了兩截兒。
“你不是他!”她雙目之間生出幾分慍怒。
“誰?”我不理解她的話。
“為什么騙我?”她又反問。
“我沒有……”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么,一臉發(fā)懵。同時,狂風(fēng)愈演愈烈,電閃雷鳴將漆黑色夜空震得粉碎,烏云翻滾,仿佛隨時都會來一場大雨。
她說完,不再理會我,翻上白馬,一路去了老墳坡。不過,到那老墳坡頂上的時候,她駐足片刻,回頭看向我。只是,在下一道閃電到來的時候,她的身影連同那一匹白馬已經(jīng)消失的無影無蹤了。
她走的太快,我甚至都沒有能夠來得及求她留下來,她走了,我爺爺怎么辦?
我一路追過去,一直追到老墳坡的山頂上,卻已經(jīng)不見她的身影。
正要繼續(xù)尋找她,我卻突然看到前邊不遠處那墳柏底下,有一個人如同一條黑木樁子一樣杵在那兒,一動不動。
電閃雷鳴之間,他的臉忽明忽暗,陰森無比。
是馬瘸子!
便是他化成灰,我也認得,他果然沒死。
“姑娘要的是一顆真心,你卻帶著狼心狗肺來了。如果我是她,也不會答應(yīng)這門婚事!”馬瘸子陰惻惻的說著,朝我走來。
這話我無法反駁,如果不是為了救我爺爺,我斷然不可能冒險來跟一個女鬼訂婚,所以,的確是我動機不純。
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,我總不能丟下我爺爺不管。
“一娃,你好好想想,你有什么,你能給她什么,想要做葉家的女婿,你得有一定的底蘊才行。你連你自己是什么,哪來的你都不知道,來這里求婚,不覺得可笑嗎?”馬瘸子的這幾句,明顯話里有話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一娃,你覺得老界嶺村的村民跟你是同類嗎?當(dāng)然了,你自己肯定覺得是。那我再問你,你有父母嗎?你有喝過酒嗎?是不是你爺爺從來都不回答你這個問題,也從不讓你碰酒,哪怕是一口,對嗎?”
馬瘸子繼續(xù)反問,他的話再次戳在我的心頭。
對于我父母的事情,爺爺從來都是避之不談,無論我怎么糾纏,結(jié)果都一樣。除了二月二不讓我上墳之外,對于我來說,最為重要的禁忌就是飲酒。小時候有一次,我跟二胖一塊兒淘氣偷喝了一口,回去昏迷了三天,這三天我根本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
等我醒來的時候,爺爺非常嚴(yán)肅的跟我說,以后我若再敢沾酒,他便不再認我。我當(dāng)時理解為,我對酒精嚴(yán)重過敏,喝酒會很危險,爺爺這是在關(guān)心我才會說出這種話,并沒有多想,所以,從那之后我也是滴酒不沾。
我不太清楚,馬瘸子為什么會突然提到這個?
“一娃,你有沒有想過,你自己到底是個啥……”
“你別說了,我不信!”馬瘸子最擅長蠱惑人心,我絕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,也真的不想繼續(xù)聽下去。
“是嗎?你真的沒有懷疑過?那好,你旁邊的墓碑上有一杯酒,你要是有膽量,覺得自己是個人,那就喝下去!”
旁邊的青石墓碑上,果然放著一杯酒。
紅色的瓷質(zhì)酒杯,看起來就像是敬喜酒用的那種杯子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