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道內(nèi),炙熱的氣浪仍未消散,碎石還在胡亂地滾落,那些路邊的老建筑,晃蕩著,掉落不少的石塊,砸在大坑中。
被波及到的路面,凹陷下去,有些甚至直接塌陷,不時有人從石塊縫隙中爬出,帶著輕重不一的燒傷,躺在地上直喘氣。
沒有人發(fā)現(xiàn),在地底下,一處塌方的通道內(nèi),兩個身影緊緊相擁。
黑暗彌漫在整個空間,一人的喘息聲短促虛浮,說話聲也飄渺而無力。
“姐,我快死了……孩子們沒事兒吧?”
“沒事!孩子們在通道最里頭,爆炸沒波及到那里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!如果……如果你還能活著,幫我……幫我照看這群孩子……他們是善良的,他們不該……不該受這樣的苦。”
沈琳試探著坐起身,額上有些麻木,想必是受了傷,手邊的女孩躺在地上,緊緊握著自己的手。她伸手將女孩攬入懷中,讓她躺平,枕在自己腿上,手掌輕輕在她的臉上摩挲,為她擦去眼淚。
“真是個好姑娘。”
“姐……我不行了。”
“別瞎說。”沈琳低頭,在女孩的額前輕輕一吻:“像你這么好的姑娘,不會死的。”
良久沒有回聲,只有低低的啜泣,和哀嘆。
“我不好,我一點也不好,我很臟,很臟……”
瘦弱的身體顫抖著,像是一只慌張的小狗,躲在懷里惶恐著。
“姐,你知道嗎?我兩年前就想過自殺了,但是我不敢死,不能死,那些孩子,每天躲在陰暗的地下,瞪著無神的雙眼,瞧著這個陷入黑暗中的世界。你知道嗎?三年來,最開心的那一刻,是在我教一個女孩認漢字時,看到了她眼中的光彩。”
她笑了,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。
“那時候,我突然覺得,自己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,雖然極其微不足道,卻能帶給這些孩子希望。從那個瞬間起,我再沒想過尋死。因為我知道,這束光滅了,這些孩子的世界將會一片黑暗。”
“我每天活在煎熬中,熊安達是個魔鬼,是我的仇人,他殺了我的未婚夫,還凌辱了我。但是為了保護那些年幼的孩子,我只能委曲求全,任他欺凌。白天,我像是幽魂,在地獄中掙扎,夜晚,我覺得我身處天堂,被孩子們炙熱的目光包圍。”
“你想象不到,每當晚上,我站在孩子們面前,給他們將著自己向往的童話故事,教他們識字讀書,那種幸福感,能夠驅散世間的一切陰霾,那些孩子眼中的光彩,像是一束束光,洗凈了我身上的骯臟。確切地說,他們凈化著我的靈魂。”
“是啊,末世,讓這個世界成了地獄,讓面目可憎的人成了魔鬼,但是,也讓那些心思單純,善良美好的人,成了天使,那些孩子就是我的天使。”
“他們是我的天使……”
這個年輕的老師,帶著笑,眼中的熱淚卻靜靜滑落,仿佛像是被什么安撫,她的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抖。
“姐……你說,那些孩子有什么錯?他們?yōu)槭裁匆馐苓@樣的苦難?他們只不過是一個個未經(jīng)世事的孩子,不懂善惡,不懂是非。災難折磨著他們,就連那些同類,都對他們伸出魔抓。”
“如果說,世界上真的有惡魔,我想那一定是人心所化。”
“如果說,世界上真的有天使,那肯定也是人心所化。”
“有一個很聰明的小女孩子消失了,我找了兩天,最后在極偏遠的通道內(nèi)找到了她,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。她全身傷痕,刺痛了我的心,身體飽經(jīng)摧殘,那群禽獸……”
“年僅八歲的她,什么都不懂,躺在臭水溝里,眼中不是絕望,而是迷茫。她看到我之后,對我說‘老師我疼。’,沒有咒罵,沒有憤怒,有的只是迷茫和不解,她死前,問出了讓我痛徹心扉的問題‘老師,我做錯什么了嗎?叔叔們?yōu)槭裁磻土P我?’”
“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這個問題,因為我也常常質(zhì)問蒼天,這些孩子到底做錯了什么?”
“沒有理由,因為錯的不是他們,而是這個扭曲的世界,這個已經(jīng)和地獄同化的世界。”
“我無力,不能抱他們周全,每當與他們對視,我都會自責懊悔!我去求熊安達,我主動伺候他,滿足他變態(tài)惡心的要求,只求讓他能夠放過其余的孩子們。而其他人卻覺得,我不過是個為了活著出賣身體的賤貨。”
她自嘲地笑了笑,自覺話題有些沉悶。
“姐,你說說你吧。”
“我在研究所里待了三年,從未想到,這個世界已經(jīng)破碎成這樣。說起來,為了救我,死了不少人。”
沈琳摟著女孩的頭,仰頭自語道。
她想起了李賢達,想起了曾韋志,王凱和大勇,想起了博士和奶奶。想起了末世之后在研究所幫助過自己的所有人。又想起了李賢達不久前對自己的斥責:如果沒有知識,你會面臨比地獄還悲慘的生活。
“你該繼續(xù)待下去,不曾看過這個世界的丑惡模樣,便終會相信它是美好的。因為我們的記憶里,儲存長久的,多是一些美好的事情。”女孩伸手抹了抹沈琳的手,觸感冰涼。
沈琳低著頭,長嘆一聲說道:“今天之前,我的觀念里,生化變異帶來的災難,不過就是人類和喪尸之間的戰(zhàn)爭,從未想過,最黑暗最恐怖的,不是喪尸,而是末日中扭曲了人性的魔鬼們。他們更像是災難的源頭。”
女孩虛弱地抬了抬頭,緊貼沈琳的小腹。
“姐……我冷。”
將博士的白褂蓋在女孩赤裸的身體上,又幫她掖了掖脖子下的衣領,問道:“現(xiàn)在呢?”
“謝謝,我好累,想睡覺……”
虛弱的語氣像是沒了力氣,沈琳清晰地感受到她躺在腿上的頭重了幾分。突然間,她只覺心中升起悲涼,眼眶發(fā)熱,眼淚終是沒忍住,低落下來。
“你不是還要當老師嗎?你不是還要和孩子們一起上課嗎?不是要為他們當保護傘嗎?”沈琳咧著嘴,憋著哭腔,低聲呼喚:“別睡,不準睡!”
“姐,我臟嗎?”
“不臟,你知道嗎?有位作家說話,世間有兩種東西不可直視,一個是太陽,另一個是人性。因為他知道,人性能散發(fā)出光,亮于世間,圣潔無暇。你便是那光!”沈琳輕輕伸手為她整理鬢角頭發(fā),動作輕柔,生怕弄疼了懷中的脆弱而堅強的女孩。
“原來……還能這么……這么理解……姐,謝謝你。”
“你要活著,為那些孩子點亮世界??!他們黑暗的生活里,只有你是他們唯一的光!”沈琳低聲嗚咽,像個委屈的小孩。
“姐,我叫杜鵑……”
聲音戛然而止,像是一首歌音符落下,人們總能知道,它播放完了,此時的沈琳,也知道,這個女孩,走到了盡頭。
在這黑暗潮濕的地下通道內(nèi),她用自己嬌小的身軀,撐起了數(shù)個孩子的世界,為他們的心中,留下了一抹不可磨滅的光亮,那終將成為希望。
“睡吧。離開這遍體鱗傷的身體,只帶著你純潔的靈魂,永遠的住在他們心里。”
“杜鵑,你是一個天使。”
……
“各小隊獨立作戰(zhàn),任務就是肅清周邊喪尸,為救援組提供一個小時的安全時間!”
鄭飛對著匆忙趕來的大部隊下達了命令。
爆炸波及范圍極廣,到處都有幸存者鉆出來,每個人都是枯瘦如柴,面色帶著不正常的蒼白。鄭飛命人將幸存者帶往安全處,繼續(xù)組織挖掘工作。
從幸存者的口中,他已經(jīng)知道,昨夜確實有幾個陌生人進了地下,只是此時卻不見蹤影,想必是沒掩埋在了地下。
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!”
鄭飛抱著膀子,來回踱步,這里地處雨薇市邊緣,但是廠區(qū)就在幾公里外,如果挖掘工作持續(xù)時間太長,隊伍極有可能陷入危險之中。到時候兩面受堵,拼死都沖不出去。
但是從昨夜到現(xiàn)在,每每落后了那么一步,讓他的心憋了一股氣,十分壓抑。
安全的小廣場內(nèi)已經(jīng)聚集了三四十人,輕重傷都有,燒傷尤為嚴重,三三兩兩坐著,吞咽著極為稀少的食物,只是沒有一個是自己要找之人。鄭飛的心也揪了起來,不少小隊已經(jīng)報告尸群有了合圍的趨勢,二十分鐘后再不撤退,就來不及了!
“隊長!這里有幾個孩子!”
鄭飛聽著叫喊,煩躁的步子一頓,向著那人所在處奔去。
六個孩子蜷縮在一起,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頭頂?shù)娜?,大氣不敢出一口?/p>
“快救??!愣著干什么?”
鄭飛一拍他的腦袋,正要隨著跳下通道,突然又聽到十幾米外一個救援隊大喊:“隊長,這里有情況!”
一束光,像是從天際灑落,直直地照進了下方為坍塌的通道內(nèi),里面兩個人影相互依偎著,一動不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