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篤篤篤”
叱羅威被傳來的敲門聲吵醒,昨夜他喝了不少酒,這時猛地醒來頓時感到頭痛欲裂,一把推開懷中還在熟睡的小妾,用手揉壓著額頭,對摔在地上渾身赤裸的小妾怒聲道。
“還不去看看是誰”
剛從美夢中驚醒的小妾趕忙用錦被裹住身子,走到外間的門邊,隔著門問了幾句后,回來說道“是王管事,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將軍稟報。”
叱羅威這時也漸漸清醒了過來,站起身讓小妾伺候著披上一件外袍,就走向外間。這間叱羅威的住所分為里中外三套間,最里面是睡覺的地方,中間是更換衣物和洗浴的地方,外間則是一間小而精致的會客堂。
叱羅威來到會客堂,在正對房門的錦榻上坐下,倒了一杯茶水漱了漱口,這才朝著門外喊道。
“進來吧”
房門打開,一個四十多歲看起來精明干練的男子走了進來,正是叱羅威府上的大管事。
那管事走到叱羅威的身邊,彎下腰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,便聽得“咔嚓”一聲,叱羅威手中的茶杯被捏的粉碎,手掌卻分毫無傷。
“星宮不是號稱絕無失手嗎?怎么連一個小雜種和一個死太監(jiān)都對付不了?”
王管事低聲答道“剛剛收到宮里傳來的消息,那位給太后掃地的老太監(jiān)被派去搶走了范緹的差事。”
叱羅威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
王管事似乎明白叱羅威心中所懼,安慰道“將軍放心,沒有留下手腳,星宮那邊也盡可放心,他們這次雖然失手,但信譽還是可以保證的。沒有人會知道此事與我們有關(guān)。”
叱羅威細想之下,也覺得王管事所言有理,便也放下心來。
“你說的不錯,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,那個老太婆也沒幾年好活,那個小雜種早晚還是會死在我的手里。不過該做的姿態(tài)還是要做一下的,以防萬一嘛!”
說罷,叱羅威朝著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。王管事心領(lǐng)神會,轉(zhuǎn)身走向臥室,路過中間的洗浴間還順手抄起了一條擦拭身體的棉巾。
然后就聽到里間傳來一聲驚呼,接著是女子痛苦掙扎的聲音。
第二日清晨,上柱國叱羅威府中傳出消息,因愛妾不慎墜入井中身亡,上柱國叱羅威悲痛欲絕,一月之內(nèi)閉門謝客,哀悼亡妾。
上柱國叱羅威接連痛失妻妾,一時間上柱國府邸風(fēng)水不好的傳聞甚囂塵上,傳滿泰寧城。
就在叱羅威的小妾被勒死的同一時間,泰寧城城北的一家當(dāng)鋪的暗室之中,也進行著類似的對話。
“什么?軫水蚓全滅?何人所為?”
“全力去查,星宮的聲譽豈可在我部受損。”
一個全身隱沒在黑暗中的人嘶聲怒吼道。
兩日后,泰寧城的幾處勢力同時收到回報,目標(biāo)失蹤,杳無蹤跡。
大晏國西北多高山,因臨近縹緲仙山和虛無冰原,一年中有八九個月都是冰封萬里。這里人煙稀少、馬賊猖獗。但是這里卻也有著大晏國十分重要的一條商道,縹緲仙山傳說隱于云霧之中的最高峰是仙人居所,幾百上千年間,仙人的傳說總有流傳,但卻沒有人親眼見過,仙人雖然沒見過,縹緲仙山上各種珍貴的藥材可是實實在在的,再加上虛無冰原上數(shù)之不盡的異獸和礦藏,這里每年都吸引著大批的商人和冒險者。
對于這條占據(jù)著大晏國四分之一稅收的商道,大晏官方自是極其重視,在幾處咽喉要道建立了軍鎮(zhèn)。軍鎮(zhèn)在西北的任務(wù)主要有三,一是收取商稅,二是打擊馬賊,保護沿途商道暢通,第三則是防范妖族作亂。
大晏西北還是妖族在中原的幾大聚集地之一。
要說起妖族和人族的關(guān)系,就不得不提到千年前的兩次與魔族的大戰(zhàn)。那兩次大戰(zhàn)妖族都站在了人族的一方,兩方合力將魔族驅(qū)逐出了中原大地,可以說這兩次大戰(zhàn)妖族都出力甚多,但是,力出了,好處卻沒得到多少。大戰(zhàn)結(jié)束之后,妖族僅僅是得到了幾處貧瘠荒涼的地域作為棲身之處,而漸漸強盛起來的人族,卻時刻提防著妖族。沒辦法,老祖宗有云,非我族類其心必異。
雖然受到了不公正待遇,妖族卻也是認了命,畢竟比起魔族的欺壓,人族算是非常非常的溫和了。
其實妖族之所以有這樣的遭遇,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兩點。第一,妖族整體的智商非常低下,這導(dǎo)致妖族雖有遠超人族,接近魔族的強壯體魄,但是面對詭計多端的人族時,總是吃虧的時候多。第二則是最關(guān)鍵的一點,妖族是一個以族群為單位的種族,所謂的妖族其實是人族的叫法。其內(nèi)部分為了上百個族群,每個組群之間有嚴格的地域劃分和領(lǐng)地意識,大多數(shù)時間都是各過各的,你不惹我,我不惹你,你若惹我,我就殺你。有些族群之間還是天生的死敵,三天一小打,五天一大打,沒有任何原因,就是瞅你不爽,老子就是想干你。這就說明,妖族,是一個非常非常不團結(jié)的種族,他們把大部分的力量和精力用在了內(nèi)耗上。
也是因為以上兩點原因,人族雖然防范妖族,卻也沒把他們太當(dāng)回事,甚至有時還會故意給他們制造一些內(nèi)部矛盾,看著他們互相掐架,就像在看一場有趣的游戲。
叫做呂塵遠的老者背著鄭朝熙出現(xiàn)在了一片覆蓋著白雪的荒原上,這里地處大晏西北的西北,比荒涼更加荒涼,舉目所見不是白雪,就是黑色的山丘。唯獨遠處視線的盡頭,一座孤零零稍顯破敗的城墻矗立在天地間,證明這里還是生靈的領(lǐng)地。
鄭朝熙自那晚遇襲之后便發(fā)起了高燒,連續(xù)幾日高燒不退,小臉燒的通紅,滿嘴胡言亂語。呂塵遠擔(dān)心暴露蹤跡,不便去城里的醫(yī)館,便用燒酒擦拭他的身體幫其退熱,每日早晚還幫他按摩身體推宮過血,如此下來兩三日后,鄭朝熙的高燒便退去,不過身體依然虛弱。
馬車容易暴露行蹤,呂塵遠早已拋棄,就這么背著鄭朝熙走了近半月的時間,來到了這處荒涼之地。
被包裹的像一團棉球似的鄭朝熙趴伏在呂塵遠的背上,望著遠處的城墻問道“這里就是你說的止戈城,怎么這般荒廢?”
“止戈城!嘿,幾十年前是這么叫的,現(xiàn)在嘛,這里叫罪城,也叫放逐之地。”
老人有點意興闌珊。
“幾十年前,魔族在這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隱蔽的山口,能夠從荒原直穿歸雁山脈,便暗中調(diào)集大軍,妄圖從此處進攻中原。所幸被發(fā)現(xiàn)的早,兵部緊急調(diào)動西北區(qū)的全部軍力,堪堪抵御住了魔族的攻勢,經(jīng)過了整整一年的攻守,眼看便要抵擋不住,在萬分緊急的時候,墨家的一位宗師率領(lǐng)數(shù)百名子弟,暗中趕至那處山口,利用墨家絕學(xué)將那處山口毀去,就此斷去了魔族的后路,被切斷了補給和兵源的魔族,仍是殺傷了我們近一半的兵力,才被消滅。魔族被消滅,大軍也退去,僅留少部分兵力鎮(zhèn)守那處被毀去的山口,止戈城就是那時建立的。隨著時間流逝,那處山口被證實已是不可修復(fù),止戈城也就漸漸荒廢,慢慢的,這里開始成為軍中流放罪卒和刺頭的地方,說是發(fā)配流放,其實就是扔到這里讓其自生自滅,每年發(fā)往這里的配給經(jīng)過層層克扣,也是所剩無幾。所以,也就有了罪城和放逐之地的叫法。”
鄭朝熙靜靜地聽著老人的述說,沉默了片刻問道。
“那位墨家宗師和墨家弟子呢?”
“死了!全死了!”
呂塵遠有些落寞的說到。
墨家,中原大地興起于三百年前的學(xué)術(shù)流派。提出“兼愛”、“非攻”、“尚賢”、“尚同”、“天志”、“明鬼”、“非命”、“非樂”、“節(jié)葬”、“節(jié)用”等觀點,善技擊、格物、數(shù)術(shù)、制造等技。墨家弟子多為苦修之士,行走天下不乞不求,每餐每飯皆憑勞作換取。每至一地,都會憑其所學(xué),為當(dāng)?shù)孛癖姲傩罩尾¢_藥,不收取分毫費用。墨家子弟沒有國家的觀念,提倡天下為公。哪里有不義之戰(zhàn),墨家弟子比慨然而往,死不旋踵。
關(guān)于墨家,鄭朝熙在書中讀到過,不過此時聽得呂塵遠的述說,感觸只是比書中所言深切。
“他們是英雄!”鄭朝熙鄭重的說到。
“是的,他們是英雄。也是一群傻子!”呂塵遠望著遠處的止戈城感慨的說到。
止戈城雖然被稱作罪城、放逐之地,但畢竟還是兵部在冊的軍鎮(zhèn),城內(nèi)的駐軍還是有著軍隊的制度和體系。只不過這么多年來,朝廷不管不顧,止戈城內(nèi)的軍隊也就習(xí)慣了自行其是,只要所作所為沒越過底線,大晏朝廷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當(dāng)做沒看見。
止戈城目前有一位折沖都尉統(tǒng)領(lǐng),下設(shè)兩名果毅都尉,手下各統(tǒng)屬八百到一千二百名的兵卒不等。折沖都尉由朝廷定期更換派遣,屬于朝廷在這里的臉面,除了十多名親兵,再無一兵一卒聽他的指揮調(diào)遣,并無實權(quán)。
止戈城的實際權(quán)力都掌握在兩名果毅都尉的手中,黃裳就是其中之一。
黃裳時年五十多歲,他原本就是西北土著,年少參軍,幾十年前的那場阻擊魔族之戰(zhàn),黃裳隨軍來到止戈城,然后就再沒有離開過。當(dāng)年那場歷時一年的阻擊戰(zhàn)中,黃裳憑借軍功從一個小卒一步步升至果毅都尉,然后,就掛著這個職銜到了現(xiàn)在,再無寸進。
黃裳雖然年歲漸老,卻是個閑不住的人,每日里最常干的事情就是操練手下的兒郎們,操練夠了就拉出去殺馬賊。止戈城里的軍卒都是其他地方發(fā)配過來的罪卒和刺頭,最是難以管教,可是到了黃裳的手里,狠狠的操練幾日,便都老老實實了,全是因為黃裳本人就是一個刺頭中的刺頭,罪卒中的罪卒,以惡制惡最是實用。
止戈城周邊的馬賊,這些年來經(jīng)過黃裳的掃蕩幾經(jīng)基本絕跡。常常需要跑出幾百里地才能遇到一伙馬賊,來回需要幾日的功夫,黃裳稱之為打獵。
這一日傍晚,黃裳心滿意足的打獵歸來。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熱水澡,吃了一大盆肉骨頭,又喝了一壺烈酒,揉著鼓囊囊的肚皮走進了自己的營帳準(zhǔn)備美美的睡一覺。
剛走進營帳,營帳中黑漆漆一片,隱約中似是看到有人影在床榻的位置,黃裳頓時一驚。
這么多年來,黃裳砍馬賊砍得過癮,但馬賊是什么人,那都是一群亡命之徒,豈會任你殺伐予奪,曾經(jīng)就有自恃藝高膽大的馬賊潛入過軍營之中試圖刺殺黃裳,不過黃裳這么多年沙場拼殺,警覺性相當(dāng)之高,每次都能化險為夷。
黃裳瞥見營帳中的人影,借著酒酣耳熱的勁頭,也不往外退避呼喝親兵,哐啷一聲抽出腰間軍刀,直指黑影喝到“不長眼的小雜碎,想來殺你家老子嗎,還不上來受死!”
只見黑暗中一縷火光燃起,一個身影手持火折子點燃了旁邊的一盞油燈。
黃裳醉眼迷離,借著微弱的火光看清了那人的相貌。
“哐當(dāng)”
軍刀掉落在地,黃裳酒意頓醒,雙腿一軟跪倒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