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半仙口中的陰差。
是替陰曹地府在陽間辦事的凡人。
一般這種人的前世要么積德行善,要么功德無量、為人正直才有機會謀得其位。
有些陽宅里供奉著神像,鬼差無法進屋緝拿魂魄,這時候他們可以自由進出,通暢無阻,因為他們還是活人,只不過是靈魂出竅。
這便解釋清楚秦娜假死的原因。
那天是到地府下面報道去了。
才出現這種烏龍事件。
道士自作主張用秦娜的貼身物品下陰招,一切依照陰陽五行逆天招婿,隨隨便便的毀婚會引來天譴或者反噬,這后果他肯定明白。
只是他道行不夠。
算不透秦娜的前世今生。
怪不得現在他不敢再自作主張,怕得罪陰差。
可柳半仙偏偏不吃這套。
不管是生是死。
勢必非要奉天成婚。
后來才知道,其實柳半仙是帶著一點私心的。
于是,道士和其他人都眼睜睜看著秦娜。
她家人的意思是,既怕報應,也怕柳半仙胡攪蠻纏,秦娜也早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,不過身份特殊了點,只能由她自己決定。
秦娜的相貌,大家有目共睹。
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,憑著這一副相貌,只要點點頭,嫁入豪門,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完全不在話下,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都轉移到我身上。
有句話叫,丑媳總得見公婆。
現在只不過是倒反了過來。
柳半仙點點頭,讓我摘掉帽子口罩和墨鏡。
我很痛苦。
甚至有種破門而逃的沖動。
站在那里一個勁的發(fā)呆。
道士有點不耐煩,皺著眉頭:“屋子里就我們幾個人,一個大男人怕什么,看看又不會吃虧。”
柳半仙反譏他:“催什么,你也得罪不起他。”
道士鄙夷的哼了一聲,不再說話。
秦娜的媽媽也附和道:“別害羞,我們不是什么有錢的大戶人家,不會勢利眼,讓我家秦娜看看,她愿意了,以后你們好好一起過日子……”
由始至終。
秦娜的目光也一直緊緊盯著自己。
這讓自己內心五味俱全。
不過更多的,是自卑作祟罷了。
柳半仙拍拍我的肩膀,安慰道:“有我在!”
我緩緩的摘下帽子。
摘下眼睛。
摘下口罩。
幾秒的時間猶如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。
死寂……
屋子里一片死寂。
不用抬頭看,也能想象出他們驚恐的表情。
嘭的一聲。
那道士見到我相貌那一刻,忽然癱坐在地上。
連一個半百老頭都被嚇成這樣。
何況秦娜。
柳半仙看著他們嘆氣道:“這孩子天生就長了一張陰陽臉,隨他外婆姓,二十四歲,叫蘇陽。人挺善良老實,只會悶聲干活,就是不善交際。”
秦母和秦父皺著眉頭看著我,又看看秦娜。
兩人不斷面面相覷,吞吞吐吐的說:“這…這……”
不用說出來,我也知道他們無法接受。
我重新戴上墨鏡和口罩。
哀求柳半仙:“我不想呆在這里,回去吧。”
柳半仙點點頭。
轉頭對道士說:“你之前覺得蘇陽配不上陰差身份的秦娜,現在不知道你看了之后,還會不會狗眼看人低?”
他偏過頭又和秦娜的父母說:“過兩天我再過來和你們選吉日,商議一下擺酒的事情。”
“擺酒?我們還沒答……”
“這婚是天賜良緣,結定了。”柳半仙打斷:“我知道你們嫌棄蘇陽的長相,毀這段婚姻有什么下場,等會道士會告訴你們。”
柳半仙說完,拉著我就走。
回去的路上,我的心情很糟糕。
剛才那番話,分明是柳半仙在威脅他們。
既然別人嫌棄不同意,那就算了。
弄得自己像頭餓狼一樣。
見到食物就猛咬不放。
走著走著……
柳半仙突然問:“你覺得秦娜漂不漂亮?”
這……
一時之間,問得我啞口無言。
柳半仙呵呵一笑,一雙眼睛仿佛能看穿我的想法,他說:“安心等著做新郎吧。”
實話實說,我很害怕。
卻也很期待。
往后幾天里,柳半仙似乎忙得不可開交。
但看得出,他很高興。
四月十五號,讓我害怕又期待的日子真來了。
雖然我并不知道秦娜答應的原因。
柳半仙的院子張燈結彩,突然來了許多人。
可我一個都不認識。
后來才知道是他花錢請的人來幫忙辦婚事。
有的擺桌。
有的殺豬。
有的做菜。
我在屋子里,透著門窗看他們忙得不亦樂乎。
柳半仙替我做了一套黑色西裝,站在鏡子面前,他夸我穿得多帥氣,然而我的注意力全在自己那張陰陽臉上。
我時常在想。
如果我是一個正常普通人,那該多好啊。
這場婚宴辦得極其隆重。
不僅敲鑼打鼓,就連鞭炮都比別人結婚時多兩倍,噼里啪啦的燒個不停,仿佛在告訴方圓十里的人知道,快來看呀,這里有個陰陽怪胎結婚。
那時候家里并沒有四個輪的小車。
只有一輛柳半仙平時出門騎的電動車。
一般結婚講究排場。
哪怕沒車,也可以去外面租嘛。
不,柳半仙沒有去租什么奔馳寶馬。
而是借來一匹馬。
一匹真馬。
就像古時候一樣。
我騎著馬走在前頭,轎子在后面跟著。
慢悠悠的走在鄉(xiāng)間路上去接新娘。
這一路熱鬧非凡。
嗩吶聲、敲鑼打鼓還有鞭炮聲。
引來無數圍觀的人群。
他們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的陰陽臉,看到那些陌生人在品頭論足,露出嬉笑的表情時,我?guī)缀跤蟹N隨時昏厥的感覺。
若不是柳半仙全程跟在旁邊。
我真會做出棄馬而逃的舉動。
這一路,簡直度日如年。
千辛萬苦到了秦晴家門口。
她家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聚集在外面,就連道士也在,他恭恭敬敬的向我賀喜,完全沒有那天目中無人、囂張跋扈的態(tài)度。
反觀秦娜的親屬,大多悶悶不樂。
眼里透著一股輕蔑。
好像都在說,怎么會嫁給一個怪胎?
柳半仙扶著我下馬。
向著屋里高呼一聲:“接新娘咯……”
半分鐘后,穿著旗袍、戴著紅蓋巾的秦娜緩緩出門,在一個婆婆的攙扶下上了轎子。
在轎子抬起的時候,秦母哭得肝腸寸斷。
那一刻,我好想拿塊鏡子看看自己的臉。
此時到底在笑,還是在難過。
柳半仙和道士一路上興奮的高談闊論。
那天明明還互相看不起。
今天卻像一對久年未見的老朋友。
道士究竟和秦娜和她家人說了什么,才會答應這門婚事?我覺得自己身上隱藏著一個秘密,一個讓他們不得不妥協的秘密。
回到柳半仙的家,酒席桌已經把院子外面都擺滿,基本上都是秦娜那邊的親朋好友。
她朋友真的很多,很多。
可見秦娜的人緣有多好。
在準備拜高堂的時候,發(fā)生了一個意外。
有一個長得氣質出眾、相貌堂堂的高個男人突然闖進來,當場發(fā)酒瘋。
指著秦娜哭喪著臉質問她:“為什么不接受我,我到底哪里不好?要車有車,要房有房,事業(yè)有成,為什么選一個你自己不喜歡的怪胎?這是為什么,為什么,給我一個解釋……”
柳半仙陰沉著臉,“他喝醉了,快拉出去!”
高個子的朋友手忙腳亂的要拉出去,不料這男人力氣極大,輕而易舉甩掉其他人,沖過來朝我狠狠踹了一腳,罵道:“丑八怪,你配不上秦娜,呸!”
我被他這一腳踹得人仰馬翻。
屋子里頓時一片混亂。
更多人一擁而上,死死的把高個男人制止住。
一旁的道士和柳半仙,兩人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,趕緊攙扶著我起來安撫情緒,不斷說著什么:“千萬別生氣……”
“他鬧酒瘋而已……”
“會死人的……”之類的話。
可我已經氣得一句都聽不進去。
這場婚事鬧得人盡皆知,誰都知道這里住著一個畸形怪胎。
受盡嘲笑譏諷,他把我多年壓抑在心里的那份自卑痛苦批得體無完膚。
我狠狠的盯著那高個子男人。
只有他死了,才能消除這心頭之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