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我從道士灣離開的時候,我拿了一本《云笈符篆》,里面是各種符篆的畫法,我偶然間看到了一個書匣,上面布滿灰塵,外面豎著貼著一張白紙條,上面寫著“劉慶錄”三個字,里面放著手寫的折紙書,滿滿一匣子,后來讀過里面的內容,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叫劉慶的道士寫的,他就是我的太師伯。
我偷偷從里面拿出一沓,夾在《云笈符篆》里,走到外面的稻場,跟師傅說我去陳灣了。師傅正在稻場上曬太陽,棺材癬迫使他不得不每天這樣做,他讓我等一下,然后進了自己的房間,拿了本書給我,說道:“沒事多看看這個,多想想,多領悟。”
我接過來,發(fā)現(xiàn)是一本《道德經》,這本書是修道的入門之作,以前我就看過好多遍,師傅解釋說,道家的精髓,全在這五千個字里,你會慢慢領悟的。
到了陳灣,陳勝看到我很是開心,讓我進屋里去陪陪陳婷,我開始不太愿意,陳勝隨手遞給我一包糖,說是陳婷打工回來買給他們吃的,讓我嘗嘗。
我接過糖,只好進屋去看看陳婷。
陳婷的房間不大,中間一張床,窗口一張書桌,上面放著鏡子和一些女兒家的東西,頭花之類的。
陳婷倚靠在床上,穿著件暖黃色的衛(wèi)衣,下面穿著黑色的絨褲,耳朵上掛著東西,她看我進來,沒有昨天那恐懼的樣子,先是禮貌性地笑了下,接著繼續(xù)看著墻上的海報發(fā)呆。
我覺得沒什么事,便找了張椅子,坐了下來,看《云笈符篆》。
一會,陳婷突然開口問道:“小道士,你在看什么?”
我擺擺書,說:“《云笈符篆》,道士畫符的書。”
“那個有好看嗎?有趣嗎?”
“沒什么意思,但是有用。”
“沒什么意思你還看得津津有味。”她然后坐起來,走到我身邊,盯著我書看了一會,問道:“你們學道就是天天看這些東西?”
我搖搖頭,看著她,卻發(fā)現(xiàn)此時她離我很近,我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氣,這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其實陳婷也是蠻清秀的。她眉毛彎彎,鼻梁挺拔,輕咬著嘴唇,一雙丹鳳眼正盯著我。我突然感覺到不好意思。
她看我有點臉紅,笑問道:“小道士,你聽歌嗎?”說著就把耳朵上的東西掏出來,塞進我的耳朵里,頓時我就聽到了一個男子的歌聲。
她告訴我這個叫耳塞。
陳婷問我:“小道士,好聽嗎?”
“我不懂,只不過比師傅唱道好聽一些。”
陳婷咯咯地笑了起來,坐在我的對面,拿過我另一本書,也就是《道德經》,隨手翻看了起來。
“這本就是《道德經》呀,好薄的一本書,我還以為很厚呢。”陳婷驚訝地說道。
“師傅說這本書就五千多字,卻暗含世間的一切道理。”
“你都看過了?都懂嗎?”
“我早就看過去,也差不多都懂。”
“小道士,你真厲害。”
“這個不厲害,我們道士灣的那本《道藏》才厲害呢,滿滿一屋子的書。”
陳婷聽完,疑惑地看著我,我洋洋得意地解釋道:“這本《道德經》,就是讓人好好做人,沒別的作用,那《道藏》,里面全是各種修道的辦法,能降妖除魔,能羽化登仙,甚至能長生不老。”
陳婷聽了,笑道:“那還能長生不老呀,我覺得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就很滿足了。”
邊說,她邊翻著《道德經》,看了一會,突然停下來問我:“小道士,這個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,是什么意思?”邊說著,邊指給我看。
那時候師傅教我《道德經》,其實也是一知半解,師傅說《道德經》沒人能完全懂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釋,他解釋這句是:天地不仁慈,萬事萬物都會跟隨天道,自生自滅。我其實很不喜歡這樣解釋,我更認為是:天地不仁,所有的眾生都是跟動物一樣渺小。
“這句的意思是:老天不是善良的,地上的眾生在上天看來不過如同小狗一樣渺小。想要它活就活,想讓她死就死。”我解釋給她。
她聽了,又流出淚來,嗚嗚地趴在自己腿上哭。
我很是尷尬,她老哭,我也沒折呀。
陳勝跑進來,看了眼,也沒說什么,只是喊我們吃飯。
吃過飯,陳婷突然提出來要出去上山走走,陳勝自然很是高興,可是我有點擔心,如果那魔嬰跟過去,那怎么辦?例如突然迷惑陳婷,跳下懸崖,或者迷惑我,把陳婷推下懸崖。
可我又不好拒絕,便說:“那我們就附近山走走吧,別去太高太遠。”
陳灣附近有座山,不高,上面沒有長樹,長得全是茅草,每到秋天,就會有人上去放牛,牛會把頂上平坦的那塊吃光,那山就跟禿子一樣,所以人們都叫那山為禿頂山。
我們下午便去了禿頂山,禿頂山雖然不高,卻剛好能看到不遠處的鎮(zhèn)上,整個鎮(zhèn)子都盡收眼底。我突然感覺我們鎮(zhèn)子很漂亮,以前我總覺得我們這邊沒有什么奇峰怪景,也沒有什么旅游區(qū)之類的。
但是當我們坐在禿頂山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周邊都是青山,青山腳下有兩條河,在鎮(zhèn)子的中心匯成了一條,鎮(zhèn)街道上的房子,就是沿著河分布的。那條主河旁邊是條主馬路,就是通向縣城的道路,一直通向看不清的遠方,而那兩條支路,沿著河流往上,如同葉子的脈絡一樣,分叉成了許許多多的小路,我認出其中一條,就是通向我們宋灣的,而我們所處位置這邊,也有一條支路彎彎曲曲通到陳灣。
我跟陳婷,坐在禿頂山的土包上,下面滿是茅草,坡不是很陡,因為害怕牛過去吃草,會滾下坡去,所以放牛人自然形成了一個界限,不讓牛再往下走,故而那邊的茅草生長的很旺盛,如今滿是茅草絮,風一吹,到處飄。
陳婷看著遠方,我看她懷里拿著一個收音機一樣的東西,她告訴我,那叫隨身聽,放上磁帶就能發(fā)出歌聲。陳婷遞了一個耳塞給我,示意我戴上,一起聽到那耳塞中發(fā)出的歌聲。
陳婷說:“這里就是我最喜歡的地方,因為這里能看到整個鎮(zhèn)子,還能看到山延綿到遠方,到云的那邊,你會感覺到,這個世界好大。”
我問道:“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,很漂亮?”
陳婷笑笑,說:“外面的世界是很大,卻沒有這里漂亮。”
我認為她唬我,說道:“別看我讀書少,你別這樣騙我,我以前小學時候可學過,說什么桂林山水甲天下,什么濟南的趵突泉,都是很漂亮的。”
陳婷咯咯地笑,說道:“可是你去了外面,才會發(fā)現(xiàn)其實家里才是最美的。而且,這里是我遇到他的地方。”
我一聽,心中猜到了,估計那男方很可能就是我們當地人,可是她為什么不說呢?
陳婷問我:“小道士,你說人死后有沒有靈魂?”
我笑道:“當然有,不然師傅也不會讓我來陪你,就是怕那小臟東西害你。”
陳婷搖搖頭,說:“那東西不臟,本來會是我的孩子,我的骨肉。”說著眼淚啪噠啪噠又落了下來。
“你要是舍不得,就生下來就是了。要是不想生,就直接打了吧,早死早托生。”
我剛說完,卻看見陳婷扭頭看我,但是卻是滿嘴的血沫。
難道我說這句話,終究還是惹怒了這小臟東西?